好久沒夢到小時候了。
不到柱子一半高的楊槿坐在椅子上, 哭得一咳一咳的。
李桓掰着他的嘴,往裡面探,又伸手摸了摸, “已經活動了, 拔下來就成了。”
“疼!”楊槿抓着石桌, 一個勁鬧。
“那你現在不也難受。”榮真把木樨放在自己的腿上, 木樨手裡拿着根長線, 剛纔李桓擱他手裡的。
他把小繩在半空中晃了下,不解地看着李桓。
李桓把線接過來,才頂端綁了個小結, 捏着楊槿的嘴脣,套在楊槿活動了的那顆乳齒上。
“你別哭了!”李桓被吵得有些惱, “一下子就好, 宮裡的嬤嬤都是這麼說的!”
“得了吧, 宮裡的嬤嬤幾個敢碰你的牙。”楊槿不滿地看他一眼,說完就忘了自己爲什麼要哭了。
“榮真, 你拿着這頭。”李桓把長線的另一端交給榮真,“我說拉的時候,你就使勁,我扶着他點。”
榮真哼了一聲,把線纏在手指上。
楊槿緊閉雙眼, 嚇得哆嗦。
李桓向榮真使了個眼色, 榮真便用力一扯。
楊槿瞪着眼, 看着自己小小的乳牙掛在線上, 嘴張得老大, 血從嘴裡流了出來。
李桓忙掏出帕子,去擦他的脣邊, “這不一下子的事嗎。”
楊槿的哭聲吵得這大半個楊府都睡不着覺。
……
“少爺!”小丫頭跌撞了進來,依舊是滿臉眼淚。
這回楊槿可不信她,“怎麼了又?”
小丫頭幾乎說不出話,只能哽咽着指着楊賢房間的方向,剛要說話,便捂起了臉,“您快看看去……”
楊槿呼了口氣,大步走過去,看着一家子人全都跪在了楊賢的房門口。
他一怔,抓緊了衣袖。
楊賢平躺在牀上,眼睛合着,睡着了一樣。
楊槿走到一半就沒力氣了,一邊的小丫頭忙攙着他,他緊閉了閉眼,如果這是場夢,快醒過來吧。
“爲什麼會這樣?”楊槿跪在牀前,抖着嘴脣問。
“不知道啊,”楊家管家老淚縱橫,邊用袖子遮着臉,邊哆哆嗦嗦地答,“我早上一過來……老爺就……”
“府中最近可有僱傭什麼新人?”
“這……”楊管家擡頭,咬着嘴脣想了想,“有個,是榮國公那推薦過來的,嫌咱家人手不夠,工錢也是榮國公付。”
楊槿的眼睛佈滿了血絲,“哪呢?”
楊管家渾身抖了一下,向身後的跪着的一干下人看過去,“少爺,他不在……”
楊槿胸口一顫,差點栽倒過去。
怎麼可能……
楊賢忠孝一生,是天下文人的榜樣,到楊家憑弔的人除了他們本來的宗室,還有他的學生之外,一些自發組織的各地百姓也都上了京,他們有的人連楊賢的面貌都未見過,但依舊是來了。
楊槿面無表情地跪在靈柩邊上,一旁人說什麼就做什麼。
他穿了一身麻衣,機械的下跪,起身,挽着對方的手,點點頭。
另一邊跪着楊家的宗室,他們大都在各地當官,聽聞家主去世,都放下手底的事情遠道而來。
他們的官位有高有低,卻都是百姓口裡的清廉之官。
再外面跪着的便是楊賢的弟子們了,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那其中不乏已經花白頭髮的長者,只聽過楊賢的一席話,便自認爲是他的徒弟了。
一切事務都有楊家宗室的長老主持,楊槿什麼都不需要管。
他還在震驚中無法回神。
“榮國公到!”
楊府一衆人都擡起了頭。
雖然楊槿已經禁了大家的流言,但是楊府內的人又怎麼能正視榮真。
榮真一身素服,身後跟着穿着孝衣的木樨。
楊槿看着他們走到自己面前,一跪,磕頭,二跪,磕頭,三跪……
楊槿不能再擡起頭來,他沒辦法看榮真的臉。
“楊槿,我有話跟你說。”榮真淡淡的聲音在楊槿的耳邊響起,“很重要。”
楊槿深呼吸了一次,站起身,晃悠了一下,榮真想扶他,卻被拒絕了。
他們來到楊賢曾經的書房,上面的陳設還是原來的樣子,木樨左右看看,心中感慨,退到門外,候着。
“你想說什麼?”楊槿坐在椅子上,手杵着額頭,已是筋疲力盡。
“我派過來的那個下人,只是爲了打探消息而已,絕對沒有危害老師的心思。”
“呵,你還好意思叫他老師。”
“你說話不用這麼難聽,楊府中本來就有各方勢力的眼線,你又憑什麼確定是我?”
“那我問你,那兩個御史是怎麼回事?”楊槿瞪起眼,“你不就是要把皇上身邊的人除去嗎,又怎麼會放過我爹?!”
“你!”榮真氣得想隨手拿些什麼東西扔到楊槿身上,“你我相交二十年,我會做什麼事情,不會做什麼事情,你心裡都沒數嗎?”
“我沒數!”楊槿忽然爆發,喊聲震得外面的木樨都顫了一下。
“就算我爹不是你動的手,你又覺得自己逃得了什麼干係?”
楊槿這話實在誅心,榮真愣了好一會,點頭,“你說的沒錯,確實有我的原因。”
楊槿吸了下鼻子,頭側過一邊,不讓榮真看到自己的表情,“你走吧。”
“我們……”
“沒有我們了,”楊槿冷着聲音,“這件事我自己會調查清楚的。”
榮真舔了下脣,吸了口氣,強忍着眼淚,轉身便走。
楊槿對着門的方向,緩緩地閉上眼,他一直想着能自由自在,卻終究要被連累到這棋局之中。
“少爺,”楊管家引着一個人往書房走,“欽差程督雲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