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奇怪。
你明知道你自己在夢中, 卻無法掙脫夢境的圍困。
榮真坐在自己房間的屋頂上,看着院子裡的幾個小孩。
他坐得離他們太遠了,看不清孩子們的臉。
他們在玩捉迷藏的遊戲, 一個捂着眼在數數, 另外三個在找地方躲藏。
數到一百了, 那一個開始跑着找其他人, 等抓到一個, 就再重新開始。
一遍又一遍。
榮真就這麼看着,一遍又一遍。
他的身體越來越疲倦,漸漸地想要睡下了, 可孩子們的笑聲,叫聲仍在耳邊不斷的響着。
“怎麼還沒醒!?”江玉簪的大嗓門令人心中煩躁。
“公爺他身體本來就弱, 加上這次又出血過多, 要多緩些時日。”
“都兩天兩夜了, 還要再緩多久!”
“嗯……”榮真很想告訴江玉簪不要再吵了,但是他的嘴脣怎麼用力卻也只能發出這種嗚咽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 江玉簪握住了榮真的手,她的眼下有淡青色的痕跡,怕是自己昏迷的日子也沒有好好睡覺,一個孕婦不先顧好了自己倒管起別人來了。
榮真心裡默唸着,但是卻虛弱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眼睛適應不了屋中的亮光, 微微眯着, 抿着嘴脣, 嚥了兩下口水, 艱難地終於說出了一個完整的詞, “木樨……”
“木樨給你煎藥呢!”江玉簪知道他的意思,搶先道, “還有,還有皇上也沒事,太后給了你好多賞,咱們家現在都是御醫,你不要擔心,休息,休息。”
她一下說了這麼多話,讓榮真啞然。
但自己擔心的那幾樣事她確實都提到了,榮真放下心來,重新閉起了眼。
還沒有踏實睡着,江玉簪小聲抽泣地聲音又把他喚醒了。
他過了一會才攢好睜開眼皮的力氣,卻發現牀邊已經換了人。
……
木樨的眼睛裡都是血絲,眼眶整個腫起來,平常飽滿的小臉皺皺巴巴,嘴脣蒼白得跟紙一樣。
榮真真想拿個鏡子來比對比對,是自己的臉色更差還是木樨的。
他盡力想朝木樨笑一下,但乾澀的嘴脣隨着這點掙動便裂開了小口,甜腥的血液味道粘在舌尖上。
看起來還是不要裝堅強了,適得其反。
木樨手裡端着個小碗,裡面的藥湯顏色滲人,從它的賣相就能感受到那令人作嘔的味道。
他舀了一小勺,貼在自己的嘴脣邊吹了吹,試探着看榮真。
榮真心想啞巴可真不好當,連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認命地把藥湯喝了進去,榮真才發現重傷的好處,他連味道幾乎都品嚐不出來了,小腹上傳來的疼痛完全奪去了他的注意力。
昏迷的時候還沒感覺,如今清醒,便深刻入骨。
他當時就站在了李韞面前,刺客出手太快,他連點基本的反應都做不到,往後一退就擋住了這一下。
榮真想到就後悔,如果當時換個方向躲,自己不用受傷不說,也給未來省了不少事。
好在老天爺沒有急着把自己的命收走。
榮真看木樨的眼睛又溼潤起來,想說點安慰他的話,卻完全沒有力氣。
兩雙眼睛就這樣互相看着,不一會,木樨就落下眼淚來。
榮真不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是死裡逃生。
因爲他體質問題,傷口上的血完全凝不住,幾個太醫在他的屋子裡急得就差用頭撞牆了,要不是太后派人送來了千年人蔘,給他含在嘴裡吊住最後那口氣,他可沒有這樣的機會和木樨相望淚眼了。
人真是複雜。
當年太后一把火燒死了榮家全家,現在又把藥材堆在榮國府門口,就爲了留住榮真。
刺殺皇上的罪狀太大,刑部尚書又還沒定下來,審訊犯人的事情就交代在了楊賢身上,他原本想趁着這機會把楊槿從李嘯的身邊調走。但李嘯也受了傷,更加扣着楊槿不放,只能讓愛子心切的丞相大人做了罷。
以前是榮真,現在又是王爺,楊賢都忍不住想楊槿是不是個被人纏的命數。
榮真看着木樨用手語給自己講着這些,下巴微微點了兩下。
這些都是陳展交代給木樨,讓他告訴榮真的事情,因着陳展確定,榮真這種時候絕不願再見除了木樨以外的第二個人了。
木樨撓了撓頭髮,好像該說的就這些了,便又給榮真比劃,“你現在就是需要靜養。”
榮真眨了眨眼,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他想問木樨有沒有休息過,問不出;想知道木樨哭過了多少次,,沒有力氣;想告訴木樨自己不要緊了已經,開不了口。
兩個人只能沉默地看着對方。
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懂了。
疲倦還是打敗了榮真,他慢慢閉上了眼。
也許是已經進了夢境,榮真感覺到木樨似乎把臉貼在了自己的枕頭邊上,他灼熱的呼吸好像噴灑在自己的脖頸上,一下又一下,比西域進貢來的薰香都令人覺得心中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