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作爲人間的帝王,他無所畏懼,除了死亡。
從古到今,死亡對普通人來說,是神秘而且可怕的。追求長壽的人們,用各種行動對抗死亡,始皇帝也未能免俗,跟宿命進行着抗爭。
封禪泰山之後,始皇帝曾經在琅邪郡駐足三月有餘。他一方面因爲在泰山感染的風寒需要靜修,另一方面,他碰上了能讓人心花怒放的騙子。
琅邪郡地處渤海之濱,盛傳海上仙山之說。據聞渤海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上邊都是奇珍異獸,宮殿皆爲金銀打造,有仙人居其中,藏有不死靈丹。
從齊威王到燕昭王都曾經派人出海尋找神山,可惜屢屢無功而返,看來求仙藥需要仙緣,他們終究是凡夫俗子。
若問天下誰最有仙緣?始皇帝會說:“捨我其誰?”這不是他自我吹捧,而是出自“專業”人士之口。
徐福是土生土長的琅邪郡人,往來於市集,交結於三教九流,從小遊手好閒,不幹正事。左看右看,他都不像有出息的人,可他居然成爲了齊地人人景仰的方士。
徐福的成功全仰仗他聰明的頭腦,他把市井聽來的奇聞軼事加以改編,聲稱自己曾與神仙打過交道。百姓大多對怪力鬼神心存敬畏,聽過徐福煞有介事的胡編亂造,慢慢就不把他當普通人看待,認爲他是半仙之體,對他恭順有加。
有名就有利,徐福通過給達官顯貴祈福求祿,混吃混喝,日子過的很滋潤。因爲有神仙給他做後盾,永遠不怕被人揭穿。所謂騙子,憑的就是膽量,說的話自己都不信,才越會有人相信。
考驗徐福膽量的時候來了。
琅邪郡的地方官員,爲了多要點財政撥款,在向始皇帝介紹當地風土人情的時候,特別提到關於長生不老的傳說。始皇帝當即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命令找個瞭解內情的人來給他講解一番。
徐福作爲專家,被請進始皇帝的行宮。對那天的事情,他永生難忘。
爲了不勞而獲,徐福曾經騙過很多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貧民百姓。當他必須欺騙始皇帝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踏踏實實的做一名普通勞動者是多麼快樂的事情。可惜他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他必須撒一個彌天大謊,而且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因爲失敗的後果是人頭落地。
徐福見到始皇帝后,不下跪、不躬身,眼睛半眯,抱朴而立,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在始皇帝面前玩高姿態,他不是活膩了,而是他的精心設計。
做皇帝的都心高氣傲,身邊全是逢迎之輩,你越是對他恭順,他越不稀罕。所以徐福豁出去了,橫豎是死,還不如擺擺架子。徐福蒙對了,他的桀驁做派落在始皇帝眼中,正是高人風範。
始皇帝平時威風八面,但是在長生不老的誘惑面前,也要低頭做人,他對徐福相當恭敬:“半仙請坐,敢問渤海有神山,山上有仙人,仙人制靈丹的事情是否屬實?”
想做騙子,心裡素質必須過硬,徐福看到始皇帝被自己鎮住,開始放心大膽的胡謅:“草民回陛下話,神山之說確有其事,並非謠傳。”
始皇帝:“半仙言之鑿鑿,可有佐證?”
徐福:“草民不敢欺君,春秋時有燕人宋毋忌、羨門子高等修煉形解銷化之術,最後羽化成仙,隱居在渤海神山,苦蔘大道,不見世人。”
這是神棍的慣用伎倆,列舉某人修道成仙的例子,換取別人的信任。因爲怕人追究,就說修道者功成後會銷聲匿跡、不問世俗,神龍見首不見尾。把不存在的人,說成是失蹤的人,性質已經完全變化,意味着那人曾經存在過。
儘管徐福使出渾身解數,始皇帝還是有所懷疑:“既然仙人遠離凡塵,半仙如何知悉一切?”
徐福早有準備:“此事說來話長,要從我幼年那場海嘯講起。我正在海邊玩耍,突然海風大作,波浪翻滾,我就被捲入海中,不省人事。等我清醒過來,才知道爲仙人所救,他們將我送歸,還特意囑咐我不得向外人吐露島中內情。仙長的叮嚀固然重要,但我怎能對陛下有所欺瞞?草民之言句句屬實,請陛下明察。”
徐福的確夠狡詐,他故意裝出坦蕩的樣子,讓始皇帝去查證。始皇帝要怎麼查?還不是徐福說什麼就是什麼.。
經過雙方的交流,始皇帝成功上當,對徐福的話深信不疑。如果取來靈丹,他將萬世永存,始皇帝抑制住興奮,問起齊威王、燕昭王尋神山不果的原因,他怕自己會重蹈覆轍。
徐福又是絞盡腦汁:“天道有常,人歲盡而終,非有仙緣,不能得仙丹。”
始皇帝一陣失落:“這麼說朕也無緣求得?”
徐福已經被始皇帝問的無力招架,只有設法結束對話,不然早晚露餡:“陛下天庭飽滿,地格方圓,乃是天上真龍降世,才能一統江山,福緣廣博,世所未見。草民願意替陛下出海,尋訪神山,取回不死之藥。”
始皇帝這樣剛強的硬漢,聽到徐福的話也微微有些眼紅,僅僅是初次見面,人家就願意爲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始皇帝說什麼也要表示一下。他劃撥鉅款給徐福做買藥經費,並且親自恭送徐福出海,許諾事成之後,給其加官進爵。
徐福就這樣乘船出海,還揹負着始皇帝殷切的期盼,他表面上信誓旦旦的對始皇帝保證會馬到功成,內心確實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謊話總是越說越大,後果越來越嚴重。徐福知道自己變不出仙丹,如何去跟始皇帝交差?秦朝可沒有坦白從寬的政策,投案自首這條路是沒了,惹不起,還躲不起麼?他準備跑路,臨走前再幹票大買賣,給自己當路費。
徐福調轉船頭,駛回琅邪郡,給始皇帝擺出一副苦瓜臉:“草民無能,有負陛下重託。仙人說咱們禮數不周,沒有誠意,不肯賜藥。”
成仙得道之人早已看破紅塵,無慍無喜,徐福的謊話太容易揭穿,可始皇帝已經不願意去辨別真僞,他急切的問道:“半仙可有補救之法?朕無有不從。”
幾天之後,徐福駕着一艘五桅巨舟再次出海,船上乘着500童男童女,其他五穀雜糧、生產器具一應俱全。這是秦朝的諾亞方舟,載着徐福去創世紀。
徐福一去不再回頭,留下始皇帝在餘生裡對他牽腸掛肚。今後的十年裡,始皇帝又三次東巡,始終沒有等來徐福的消息,最後病逝在對徐福的思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