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歷五年,四月二十四,寅時,晴,河內郡,孟津渡。
河內郡,地處太行南端東西橫向的羣嶺之南。該地北上可經軹關陘、太行陘與白陘等太行三陘,連接至上黨高地;西、南兩面隔着在此左拐的黃河,與洛陽等京畿地區相望;東面則隔着丹水、徽水等黃河支流,與河北之地的魏郡、汲郡相對。因其三面環水,故稱河內。
作爲洛陽北方門戶,三晉之地經由上黨南下中原腹心的最捷通道,河內郡素爲兵家必爭之地,定都洛陽的王朝由是。七年前匈奴首攻洛陽之際,它便落入匈奴掌控迄今。不過,兩年前血旗軍入主河北之後,新建的黃河水軍憑藉諸多水戰優勢,大大限制了匈奴人在此的水路交通,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令河內匈奴人僅餘北往上黨的一條陸路,呃,有三個陘口,該說有三條路。
隨着血旗水軍的強勢逼迫,匈奴人不僅擴建了自家的黃河水師,在河內郡適宜登陸的沿岸區域,也設立了諸多烽火與兵寨。其中,作爲河內郡正對洛陽城的黃河渡口,孟津渡地勢之重要不亞官渡或白馬渡,理所當然成爲了河防重點。尤其近月來,河北局勢因拓跋鮮卑內亂愈變緊張,匈奴沒少往毗鄰華國的河內上黨等郡增兵,令得河內總兵力達到十萬,孟津渡這裡的守軍也達至萬人。
然而,因爲地球人都知道血旗軍眼見就要趁火打劫欺負拓跋鮮卑了,所以,大量徵調兵力駐往邊境以壓迫華國的匈奴人,心底也一直都在一廂情願的盤算着自家是否應該擇機攻入河北,以及應該如何攻入河北,卻根本不曾細想過,血旗軍會不會主動打過來,萬一突然打過來又該怎麼辦。由是ꓹ 在這個初夏的夜晚,在災難來臨之前ꓹ 孟津渡的匈奴守軍們鼾聲如雷,睡得蠻香...
半月漸晦,河風微涼ꓹ 孟津渡頭一片安謐。驀地,水面上傳來一聲低喝:“誒ꓹ 趙老二,你丫倒是挺會過日子的嘛ꓹ 還他媽的有烤魚吃ꓹ 也虧你丫是漁民出身。得,夜裡還挺涼,見者有份,分一條來給兄弟暖和暖和!別小氣,快,見者有份!”
循聲看去,卻是兩艘小艇無精打采的遊弋在左近的河面之上ꓹ 正將交錯而過,其中一艘的烏篷下冒出點點火光ꓹ 還散發出陣陣香味。只是ꓹ 相比艇上匈奴水軍旗幟獵獵作響的那股大氣ꓹ 兩艘小艇那烏篷小船的身形ꓹ 委實顯得磕磣了些。
“成成成,吳老四ꓹ 別叫喚了ꓹ 知道你嗓門大ꓹ 若將岸上匈人百夫長的饞蟲給勾醒了,咱們都沒得吃!”有火光的小艇上丟出一條烤魚ꓹ 附以一個懶洋洋的抱怨,“直娘賊,咱們這水軍乾的,匈人頭領在岸上捂被窩酣睡,咱們這些苦哈哈卻要夜間喝風也就罷了,可這戰船還沒漁船大,連個避風的地都沒,半夜三更又沒個風景看,想不打點魚烤烤取暖都對不起人呀。”
“唉,可不是嘛?誰叫咱們的惡鄰太惡太蠻橫,搞得咱們這些水軍有大船也只得在灣口貓着,省得出頭找抽呢!”伴着吳老四一邊咀嚼烤魚一邊發出那口齒不清的調侃,兩艘小艇各自擦肩走遠。
“還別說,他們血旗軍的確太霸道了。”小艇之上,與吳老四平分烤魚的另一個年輕小夥丟掉半截魚骨頭,隨口聊道,“直娘賊,千石以上戰船不許下河,成規模的小艇編隊不許下河,真將黃河當成他們家的了。”
說來都是憋屈,匈奴人加強黃河上的水軍力量,可真沒少下本錢,之所以吳老四等人巡邏僅用如今這等小艇,絕非別個匈奴人窮到連千石戰船都置辦不起的程度,只是,過往血旗水軍在河面上就沒少尋匈奴水軍碰瓷挑事,河北戒嚴之後更是不允許黃河及其毗鄰支流上出現任何他方水軍,尤其是武裝等級能被視作威脅的他方水軍。
“誒,三芽子,不服氣吧?人家可是血旗軍,就敢擊沉你丫的!”吳老四像是痛恨,又像是仰慕道,“聽說沒?二十天前,東邊丹水河口那裡,有位匈人千夫長義憤填膺,枉顧血旗水軍警告,悍然履行其水軍職權,帶着三艘千石以上戰船組成的一支水軍,大咧咧的出灣巡邏,結果,聞訊趕來的血旗水軍更加悍然,二話沒說,就將那支小艦隊用神火油給燒光光了!”
“嗯,不能吧?俺咋沒聽說過?這麼大的事情,那後來怎麼處理了?匈人那麼暴的脾氣,吃了這麼大的虧,早該鬧翻天吵吵報復了呀?”三芽子一臉不可置信,繼而連忙問道,顯是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更不乏幸災樂禍。
“哼,你小子纔來水軍幾天,不知道的事兒多着呢!”吳老四一邊摳起腳丫子,一邊壓低聲音道,“聽人說,坐鎮河內的右將軍劉參大帥很是光火,殺了好幾個倒黴的奴僕呢。可是,最終他也沒有做出啥報復,反而下令所有知情人必須封口,以免打擊士氣!”
“爲啥!?”三芽子也不搖櫓了,索性湊近趙老二道。
慢悠悠的喝了口水,掉足了胃口,吳老四這才誨人不倦道:“爲啥?呵,怎麼報復,人家水軍那麼強,咱們報復得贏嗎?若非西邊河水太陡太急,又處於關西軍與匈漢的地盤中央,只怕河東與平陽那邊的水軍,也得貓在灣口!”
“可以抽冷子從東邊跨河殺入汲郡魏郡嘛,匈奴人不是自稱騎戰無敵嗎?”三芽子卻非輕易便能糊弄,不嫌事小的繼續問道。
“臥槽,虧你小子敢想!跨河登陸主動挑戰血旗軍,嘿,別說能否討到便宜,萬一將血旗軍主力招惹過來,不打拓跋鮮卑,轉而專打匈漢了,咋辦?咱河內郡可是第一個靶子,能扛得住嗎?”吳老四頗有老兵油子的典型氣質,侃侃而談道,“嘿,有那位被掉回平陽做冷板凳的前徵東將軍劉暢做反面教材,咱劉參大帥心裡明白着呢!怎麼樣,這下服了沒?”
“服!咱服了!瞧人家血旗軍的威風,說一不二,不服就幹,那才叫兵大爺啊!”長舒一口氣,三芽子聽得一臉嚮往,禁不住嘆道,“直娘賊,若非家裡還有人在匈人治下,小爺我就他媽的去投奔他們...”
突然,三芽子的話被吳老四一個噤聲的示意動作給打斷,他忙左右四望,邊上並無其它水軍同袍,更別說匈奴人了。心底嘲笑吳老四的膽小,三芽子還欲再說,卻見吳老四正在怔怔看着東南方向,嘴角更是抽抽個不停。
循着吳老四的視線,三芽子眯眼細看,這才愕然發現,那邊的河心位置,此刻已然影影綽綽的東來了一支艦隊,他不由脫口道:“咦?黃河都被禁航了,那是血旗水軍自己的船隊嗎?今夜他們的巡邏船隊不是已經過去一撥了嗎?”
“沒錯,看首船的旗幟與船型,該是華國的黃河水軍。不對,看數量,好似比尋常的巡邏船隊要多上不少!還有,後面的有些船型好像不是以往的河船,該不會是華國的海船吧?”吳老四的聲音很低,隱隱還帶着一絲顫抖,忽而,他驚聲道,“情況不對,他們不是路過,好似衝咱們這邊來啦!”
“臥槽,要有大事了,咱們快示警呀!”三芽子忙依言觀察,下一刻,他驚叫着一躍而起,就欲鳴鑼履行巡邏職責。
“臥槽,示個球警,你丫想死,別害死老子呀!”吳老四冷喝一聲,一把打落三芽子摸往銅鑼的手。隨即,他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抽出一塊黃色內襟,抓起竹篙將之高高頂起,口中訓斥道,“報了警又能怎樣?假如對方真是來襲,你丫示警惹惱他們針對咱們這對小蝦米,咱們這船可快不過別個,急切間也進不了水寨大門,你以爲會有人來接應我等嗎?得,老實點,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保命自要聽老兵油子的,三芽子頓時熄了示警念頭,並按着吳老四的指點,將小艇劃往一邊免得擋道,令他咋舌的是,那邊的趙老二竟也沒有鳴鑼示警。而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十分正確,就在三芽子等人的瑟瑟旁觀中,血旗艦隊只管靠往渡頭,壓根就沒搭理他們這些識相的小蝦米。
不過,片刻之後,三芽子復又釋然,他們的示警與否,其實根本無關大局!只因血旗水軍此番突襲不假,卻非採用傳聞中那些摸黑偷營的低端伎倆,而是轟轟烈烈的,兇殘霸道的,無可抵擋的直接突擊,當艦隊出現在孟津渡河面之時,匈奴軍的任何反應,都將無濟於事...
“通通通...”抵近渡頭,在數艘黃河水軍艦船的巡遊圍護下,十數艘來自血旗軍青年近衛艦隊得大小炮艦,橫向一字擺開,伴着片片閃光與陣陣轟響,一枚枚炮彈帶着尖嘯,劃破夜空,飛出一道道拋物線,直奔岸邊匈奴守軍的水陸營寨,也正式吹響了血旗軍殲滅匈奴漢國的進攻號角。
“轟轟轟...”轟鳴,火光,震盪,炮彈落於孟津碼頭,落於匈奴戰船,落於岸上軍營,旋即發生了二次爆炸,掀起塵煙土雲,掀起營帳人體,掀起船隻零碎,轉眼便令這片靜謐的河防重地,淪爲人間煉獄。不消說,此番血旗炮艦所發出的,已非過往的鐵丸亦或霰彈,而是最新定型獵裝的開花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