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談判(下)
定時發佈又失靈了……
沈杏山眉頭一皺,心想:你算什麼東西,今天這場面,那輪到你來老子面前指手畫腳……他擡眼去看黃金榮,見黃金榮眼觀鼻,鼻觀心,似是參禪打坐,對這幾句話充耳不聞;一旁的杜月笙晃着大耳朵,雙目射出渴望的慾火;而馬祥生、顧掌生則鷹顧狼視,只把眼睛瞪得仿若銅鈴鐺,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沈杏山明白了,“今天黃麻皮擺的是鴻門宴呀!”他不禁大爲惱火,他本是想和平解決雙方爭端,見這場面,只怕和平是千難萬難……他沉住氣,壓住火,淡淡說:禁菸會也不一定會在英租界開,即便是在英租界開,也不過是擺擺樣子,走走過場,這許多年來,哪一年不是輿論搖旗吶喊,官家依然固我,雷聲大雨點小的,又有誰把禁菸當真了。
金廷蓀目露兇光,“當真不當真暫且不論,你們土中取財這炷財香也該吃夠了。”
沈杏山假意撇撇嘴,強裝微笑,庸懶懶地喝口酒,夾口菜,揚起臉,瞟了金廷蓀一眼,鼻子裡哼兩聲,擺出前輩的架子,筷子往桌上一拍,神情倔傲,“話說到這地步,那我也要說道說道,黃老闆,你讓人不停在英租界作案,想必也是因爲這個事體,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讓你的人離開英租界,至於已經犯下的案子,杏山想辦法處置,不會再去追究。果真能這樣,我感激不盡,日後必備重禮親自登門拜謝。”
黃金榮並不知道公共租界發生了專門針對洋人的案子,只以爲沈杏山指的是搶煙土的事情,正琢磨着。杜月笙說話了,“沒錯,這些案子都是我們做下的,可起因是什麼呢?你沈老闆手只要稍微鬆鬆,放一部分煙商來法租界,我們也不至於這麼幹!”
“我們?好一個我們……”沈杏山一拍桌子,“好!認了就好……”他不理杜月笙,臉扭向黃金榮,語氣充滿了不善,“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們的人不再做下案子?”
黃金榮微微睜開眼睛,神色未動,穩如泰山,“杏山,這酒也喝好了,菜也吃好了,不如換個地方繼續談,從這裡下去,就是大有樂子的所在,我請你去玩玩兒如何……”
“黃老闆,別轉彎抹角的兜圈子,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明白了。”
“杏山啊!金廷蓀剛纔說的沒錯,瞧這次的態勢,英租界禁菸勢在必行,絕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幾家大土行都已經坐不住了,流露出了搬家的打算。你不如就坡下驢,借勢去找那些土商談,讓他們搬到法租界來,我呢!則派人給那些土行尋房子,我曉得你們打出來這個局面不容易,至於將來怎樣拆賬,好商量。”
黃金榮話說得婉轉,態度卻不容置疑,那就是逼迫沈杏山讓出土商保護權,沈杏山心底大爲不忿……當初你讓杜月笙爲首的小八股黨拼了性命來硬搶煙土,叫我大八股黨在土商面前塌臺,現在搶還嫌不夠,竟然不停發難,要逼我讓出土商的保護權……他當下前仇舊恨,盡涌心間,他冷笑幾聲,陰測測地說:黃老闆,我是真佩服你的手段,你吃捕房飯,開着賭檯、妓院,浴池、茶館,又大做沒本錢的買賣,手下養了這許多三頭六臂的人物,何必要我們讓出什麼保護權,鴉片就在吳淞口卸貨,乾脆點,你派人搭上兵艦,統統去接過來罷!
黃金榮心底暴怒,“俗話說,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你沈杏山也是吃捕房飯,乾的也是這個勾當,現在卻來揭老子的傷疤。”他只氣得臉色鐵青,虎的站起,伸出胖厚的手掌,對準沈杏山,左右開弓,一刮二響,甩了他兩記耳光。黃金榮雖說名聲在外,一生卻極少出手打人,若不是他氣憤至極,也絕不會如此衝動,也正因如此,這兩記耳光的份量,也就非同尋常。
沈杏山頓覺眼前金星直爆,怒火上頂,向前邁了一步,就要朝黃金榮動手。馬祥生、顧掌生見狀,霍然立起,一左一右,作勢要向伸杏山撲過去。沈杏山頓時驚慌失措,駭極大呼,“不要動手,有話好講!”
金廷蓀圓睜着眼,“說吧!這事兒怎麼了結。”
沈杏山捂着臉,“就依你們吧!”他是黃浦灘上出道早,名氣高的人物。當初大八股黨當道的時候,他威鎮八方,氣焰很高,但長江後浪推前浪,面對火氣旺盛的年輕後生,他也不得不表示服帖,以免吃那眼前虧……
沈杏山捱了兩個大嘴巴子,心情極劣地回了捕房,大八股黨一個叫做鮑海籌的兄弟湊過來,“大哥,又發案子了,老閘捕房有個紅頭阿三被殺了,兄弟們不敢說出去,把紅頭阿三的屍體裝麻袋裡,拉到江邊埋了。”紅頭阿三是上海人對印度巡捕的統稱。英國在全世界很多地方都有殖民地,而印度被殖民的時間最久,奴性最強。英國人在上海開租界時,從印度招募了不少巡捕來上海,基本都充編在老閘捕房。這些印度巡捕頭上都纏一塊紅布,又因爲英語當中“先生”的發音讀起來跟“三”有點接近,所以人們都管這些印度巡捕叫做紅頭阿三。在公共租界,紅頭阿三的主要作用是維持交通秩序。
“黃金榮居然連巡捕都殺,真是瘋了!”沈杏山皺着眉,說,“處置的好,沒別人知道吧!”
“沒有,阿三死的地方挺背靜,咱們兄弟接到報案,趕去搶先處理了,沒對外人講。”
沈杏山嘆着氣,他說,“這次死了個巡捕,事情不小,一旦被羅伯特知道了,咱們就沒好日子過了。”
鮑海籌連連點頭,“兄弟們都知道這次事關重大,只盼望着趕緊過了這一關,也不知道是誰幹的這些事情,還沒完沒了呢!”
“還能有誰,黃麻皮唄!”
“是他!”鮑海籌也苦惱了,“那咱們怎麼應對啊!總不能就這樣算了吧!”
沈杏山苦笑了一下,“不算了,又有什麼辦法。難道去和羅伯特說,是法租界的探目黃金榮乾的,羅伯特肯定要找法租界工部局理論,到時雙方一對質,我又沒有確鑿證據,黃金榮非但死不認賬,反倒會把咱們做煙土生意的事情抖落出來,到時候咱們更吃虧。”他嘆息着想,“還是算了,反正銀子也撈足了,羅伯特要是不依不饒,老子乾脆就主動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