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靠山(下)
“好大的派頭……”龍邵文看這架勢,知道里面的人來頭不小,忙學着楊福根的樣子,撣撣土跟了進去。
“陳先生,就是他!”楊福根指着龍邵文,龍邵文乖巧地上前鞠了一躬,“陳先生好!”
陳先生擡起頭,臉上帶着一絲笑意,“好!好!”龍邵文這纔有機會打量起眼前的這位陳先生……他三十多歲,中等個頭,半長頭髮散開,沒有結成辮子,鼻樑上同顧同霏先生一樣,架着個眼鏡,顯得溫文爾雅……不過龍邵文卻還是發現了蹊蹺,陳先生的脖子上居然有數塊楊梅大瘡好了之後的瘡痕,他想,“從楊福根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來看,這個陳先生肯定是黃浦灘邊一位了不的大人物,只是他脖子上又怎會留下野雞烙印,哦!是了,他跟老子一定是同道中人,在嫖野雞這個愛好上,我們算是志同道合……”
“我聽正炎說,那幅‘聽琴圖’是你捐出來的?”陳先生輕輕咳嗽一聲。
龍邵文趕忙把頭低下,不敢再盯着他看,“什麼聽琴圖。”他反應極快地想,“嗯,一定是那幅畫着一個人在彈琴的圖畫。”他偷看了一眼楊福根,見楊福根微微點頭,也忙不迭地跟着點了點頭。
“好啊!我們革命的目的,就是爲了喚醒你們這些普通民衆,你能爲革命捐出這麼有價值的一副古畫,很有覺悟!感謝你啊!”陳先生笑着,“你來見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聽到“革命”二字,龍邵文慌亂起來,“革命?他要革誰的命?奶奶的,他不會是朝廷的人吧!”他更慌了,只“沒有!沒有。”地擺着手。
“嗯!趙佶這幅《聽琴圖》價值連城,我可不能白佔你這麼大的便宜,你有什麼條件,就提出來吧!”
“白佔便宜?你不是給老子付了兩千元麼?”龍邵文臉脹的通紅,恍然大悟了,“楊胖子爲人倒是仗義!他把圖畫送給姓陳的,功勞卻算在老子頭上……”
楊福根笑看了龍邵文一眼,恭敬地替他答着,“陳先生,他想在幫。”
龍邵文知道“在幫”就是加入幫會組織找個靠山,這是他長久的夙願,聽到楊福根幫他提出來,笑了笑,卻想,“瞧他這書生模樣,未必會識得幫會中人。楊老闆倒是好意,只怕爲難了這位陳先生。”他點下頭說:我是有這樣的打算。
陳先生“嗯!”了一聲,把手中一直握着的毛筆放在筆架上,上下打量着龍邵文,也不說話。龍邵文怕他爲難,笑着說:幫會中人多是目不識丁的粗人,像陳先生這般識文斷字的,又怎會跟他們有了瓜葛,可別爲難了陳先生。
“率直、率直啊!孺子可教!”陳先生哈哈大笑着,又說:正炎!我現在真的爲難了。
見楊福根也隨着陳先生“嘿嘿”發笑。龍邵文有點摸不到頭腦,“老子這麼可笑麼?惹惱了老子,老子再把《聽琴圖》跟你討要回來,奶奶的!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古畫,絕不止兩千塊鷹洋……”
笑聲終止,楊福根問,“不知道陳先生爲難什麼?”
陳先生笑着,“我爲難的是讓他拜哪個老頭子!我陳其美介紹的,怎麼也得是有點名望的才行!不然可就對不住他捐的那副《聽琴圖》了。”
“他叫陳其美?媽的,口氣倒不小,老頭子隨便選?好像青幫的老頭子他熟悉的很吶!”龍邵文暗笑着,“瞧他的樣子倒不像是個漫天吹牛的人!可口氣狂的沒邊了!老子想拜‘天’字輩的黃金榮爲老頭子,你有這個本事啊!”他恭敬着信口說:陳先生,乾脆我拜你做老頭子吧!
陳其美一怔,正要說話,楊福根卻搶先說:阿文,陳先生輩分那麼高,怎麼可能收你?別瞎想了。
“輩分高?”龍邵文心動了,“看來他不是天字輩就是大字輩,老子可要抓住這個機會……”他忙說:我誰也不拜,就拜陳先生。
“阿文!陳先生從不收徒弟的。”楊福根看了一眼龍邵文,轉頭對陳其美說:先生,都怪我事先沒同他講清楚,你看看,讓先生笑話了!
“正炎,這孩子我很喜歡啊!收了他也沒什麼不可以。”陳其美呵呵笑着。
“啊!”楊福根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只是先生還從沒開過香堂、收過門生呢。”
“那我就開一次香堂嘍!”陳其美神色嚴肅着,“我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
龍邵文異常機靈,他趕忙跪下,“謝謝先生啊!我今天一早就聽喜鵲在枝頭‘喳喳’叫,覺得就有喜事臨門,沒想到這一頭就撞了個大運,撞到了陳先生,心裡美啊!”
陳其美見他用“大運”形容自己,更是哈哈大笑,笑了一陣,他說:你剛纔有句話說的不對,幫派中也不全是目不識丁的粗人。不論任何時代,有點知識總是好的,幫派也是一樣!有點知識就可以改變幫中那些不好的幫規,讓幫派朝着有利於大多數人利益的方向發展啊!”
龍邵文一臉茫然地答應着,“是!是!陳先生的利益,就是大多數人利益的代表!”
陳其美啞然失笑了,“跟他這小流氓說這些,他聽不懂!”他低頭揮手,“正炎,你安排時間吧!再把幫中的規矩給他講講,到時候可千萬別鬧出什麼笑話!”
出了門,楊福根雙手拱起,“阿文兄弟!恭喜!恭喜!”龍邵文圓睜着眼睛,豪氣干雲,“楊老闆,去‘誠信樓’,公班老土,我請客!”
“誠信樓”中,楊福根一筒煙香完,長長地伸個懶腰,眯縫着眼睛,“阿文!你剛纔說的沒錯,你真是撞上大運了!你知道陳先生是什麼人?”
龍邵文搖着頭,“福根阿哥,快講講!”
楊福根“嘿嘿”笑着,“孫中山先生的名字你聽說過麼?”
龍邵文搜腸刮肚地想着,“沒聽過啊!瞧他語氣恭敬的樣子,孫中山倒像是他爹!不對,他姓楊不姓孫,難道……”他拍着腿,“我知道!孫先生是青幫‘天’字輩的大哥吧!陳先生也是跟他混的吧!”
楊福根“呵呵”笑着想,“陳先生說的對!我要是不與他講清楚青幫的來龍去脈,會鬧笑話的。”他搖頭說,“孫先生的事情咱們一會兒再說,我先問你,你對青幫這個組織瞭解多少啊!”
“青幫最初是一羣辦漕運起家的流氓……”龍邵文拼命回想着從各處收集來的道聽途說,“前些年,運河堵塞了,青幫成員只好離開運河登陸上岸,就在上海落腳成了流氓團伙。”
楊福根笑着,“有的說對了,但你把青幫這個輝煌了一百多年的幫派組織形容成流氓團伙,可是有誤會的,海運興起後,運河因沒人疏通就逐漸堵塞了,青幫那些吃運河飯的兄弟一下就失業了,只好離船靠岸,可上岸後,才發現不適應生活,沒了漕運糧船的依託,兄弟們就只能整日地浪蕩在街頭,成了無業遊民。可兄弟們要生活!要養老婆孩子!怎麼辦?正彷徨無措時,上海當地的一些流氓、**來誘惑兄弟們了,‘兄弟們武功真好,咱們合夥開賭檯!開窯子!販大煙!’他們利用兄弟們急於養家的心態,就唆使兄弟們幹一些不法的勾當,個別兄弟頂不住誘惑,落水了,一粒老鼠屎壞一鍋湯……結果青幫在普通人的眼中,就變成了你口中說的流氓組織,其實青幫是有幫規及宗旨的,幫中除了個別敗類幹一些非法的勾當外,大部分兄弟還是能嚴守幫規的啊!”
龍邵文點着頭說: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流氓入青幫,青幫出流氓呢!
楊福根搖着頭,“青幫的名人太多了,除了陳先生外,其他像是步章五,阮慕白、張樹聲、曹幼珊等,都屬青幫大字輩。他們這些人就是有很大影響力,而又爲人正派的青幫中人,怎能用流氓二字來稱呼他們呢?他們可與流氓根本就沾不上邊,如果青幫像你說的一樣,泥沙混雜,流氓輩出,幹盡了黑惡勾當,又怎麼能吸引像是陳英士先生這樣的社會名流啊!”
“陳英士?”
“哦!陳英士就是陳其美先生,其美是名,英士是字。”
龍邵文點着頭,興奮着說:我入了青幫,也快成社會名流了吧……他見楊福根笑而不答,臉紅了一下,頗有自知之明地慚愧着,“老子就算入了幫,也成不了什麼社會名流。”他恨恨着想,“奶奶的,既然青幫不能把老子打造成一個社會名流,那老子只能把青幫打造成一個流氓團伙了,以後任誰說起青幫,一定先他奶奶的哆嗦一下,然後嚇得哇哇大哭。老子入青幫,就是想找個靠山,好開妓院、開賭檯、販大煙,既然都是同門,那老子以後不管幹出什麼事兒,青幫中人也總不好意思打老子的麻煩吧……”他這還沒正式拜師入幫,就開始琢磨着利用青幫的名聲來進行不法勾當,鐵心要把青幫敗壞成一個黑惡勢力團伙。陳其美若是洞察他的這一想法,一定會狠狠給他一腳,再罵句,“你奶奶的,給老子滾得遠遠地吧!”
楊福根深沉着說:沒有誰一開始就是名流了,如果你努力了,早晚有一天會像陳先生那樣,成爲一個社會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