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錯覺,關客能隱約聽到南方傳來的零星槍響,但再想仔細辨別,卻又聽不到了。
“這裡的住戶你們都是怎麼處理的?”
雙方坐下後,很久沒有人說話。爲了打破尷尬的氣氛,關客率先開口問道。
“那可不容易,他們大多是中產階級,奮鬥了大半生纔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突然有人過來跟他們說,‘請你們離開一陣子’,我想換做是任何人都不會同意,誰知道你是不是圖謀不軌,想霸佔別人的房子。”
只是短短几月未見,新語似乎老練了許多。她右腿擱在左腿上,雙手交叉着放在膝頭,眼睛很明亮,一副商業一姐的派頭。
關客盯了好一會兒,盯得護花使者齊青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的時候,才說:“那你們是怎麼解決的?”
新語等着他問這句話呢,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明媚的笑容,比頭頂上的燈光還要耀眼。“做思想工作嘍!還能怎麼辦?我把我公司的各種材料,和小蘭公司的各種材料拿了過來,給他們看,證明我們不是土匪強盜;然後再和每家每戶簽訂一份合約,以租賃的方式把他們的房子租住下來;並告訴他們我們在配合聯邦政.府的工作,有一夥流匪要從南方過來了,讓他們抓緊撤離。”
“貪婪的人會馬上答應,畢竟我付的租金可不少;就算不看錢的面子,聽到‘流匪’兩個字,這些普通居民也會害怕的。我們證明了自己不是壞人,有正規的公司,有具體的地址,簽訂的合約有法律效應,他們會相信的,所以何樂而不爲呢,當然是遵從我們的意見,暫時搬離了。”
“幾天不見,進步很大,很有商業大佬的潛質。”關客恭維道,繼而又問,“他們會相信有一股流匪麼?”
新語微笑說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多家新聞媒體都在報道,馬格蘭城北面爆發了激烈的槍戰,火線有往北蔓延的趨勢。居民們早上都會瞄一眼電視的,不可能不知道。”
“很感謝你們的幫助,以後有機會的話,一定報答。”關客沒有多少財產,酬勞不起這麼多人。他身上僅有的錢財,還是從關蘭那裡來的。
“就這些?”新語的臉上還帶着笑容,但笑容已經不一樣了。
關客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什麼,便開始扯皮:“等事情過去後,我親自登門道謝。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儘管提;別的本事沒有,打架還是很在行的。”
事實上,事情能否過去還是個未知數。也許等到結束的時候,他已是個死人。現在話已談到這裡,他不得不開口,空頭支票還是需要開一開的。
“我以爲你會問一問小蘭的情況。”新語不在揚起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而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齊青十分殷勤,以爲新語口渴,立刻離開。再回來時,已端了一杯茶水過來。
關客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關蘭怎麼樣?”
新語對齊青說了聲謝謝,回過頭來繼續對關客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她每天都很忙。接到你的信後,ktv也不去了,賽車也不開了,一天到晚不是在公司裡面轉,就是在家裡學習。我從沒見過她這麼認真的樣子,真的是第一次看見。她放棄了所有的娛樂活動,每時每刻都在學習着怎樣管理公司,瞭解公司的各項業務。她爸爸很興慰,但也有些憂心。她的女兒太拼命了,每天凌晨的時候,窗戶裡的燈還亮着。”
“她的刻苦得到了回報。華國人講天道酬勤,雖然事實上有些時候並非如此,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這句話還是對的。小蘭很快熟悉了公司各個方面的業務,並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現在很多事務都是由她決定的,她爸爸已經退居二線了。”
“她那麼努力,是好事。”關客回了一句。
“真的是好事?”新語淡淡地反問了一句。“她每天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晚上一個人對着鏡子發呆,顧影自憐,真的是好事?”
“我想像小蘭這樣優秀的小姑娘,身邊一定不缺追求者。”
“不錯,追求的人如果排成一隊,可以繞地球一圈,可沒有任何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她爸爸看她怪可憐的,心下不忍,想要組織好些年輕人的宴會,都被小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後來乾脆讓她去相親,但相親的時候,化妝的時間比見面的時間還要多,自然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她爸爸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不想找男朋友。出於尊重,也就沒在安排相親一類的聚會,可每每看到女兒形單影隻的樣子,他還是會很難受,我聽着也很難受。”
“時間可以消融一切。”關客說道。
新語對他冷笑,“對某些人來說,時間是治療傷口的最好良藥;可是對癡情人來說,心口上的疤一旦存在,就永遠也好不了了。它會刻印在你的腦海裡,無論怎麼洗也洗不掉,越想忘去,卻越忘不掉。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我想你並不知道。”她斜瞥了盼月一眼,面色有些冷峻。
盼月眨巴着大眼睛,很無辜地望着新語。
關客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新語的這番話像是爲別人說的,又像是爲自己說的。不過她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那肯定就是爲別人打抱不平了。關客看着窗戶口中漂浮着的微粒,想着關蘭現在是不是正伏案桌頭,寫着什麼或讀着什麼。
一切都會過去的,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關客堅信這一點。如果這世間真有什麼無敵的存在的話,那就是時間。它看不見,摸不着,卻有着巨大的力量。任何人,任何事,都會在它面前改變。心口上的傷疤之所以還在,那是因爲時間這副良藥治療效果雖有,但起效緩慢。也許三五年,也許十年,所有的傷疤都會治癒的。
那時候就會有另一位優秀的男子進入她的視野,令她怦然心動。然後兩人開始交往,最終走向婚姻的殿堂。過去的以往都將埋藏在心中的塵土裡,她想翻起的時候,纔會出現。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百年之後,當時的驚心動魄也不過是回憶時的一點小趣味。
“你爲什麼不說話?”新語問。
關客聳了聳肩,攤了攤手,“沒什麼好說的。”
就聽齊青小聲罵了一句,“人渣。”
盼月的脖子彈跳了一下,全身的肌肉束叢繃緊,有要爆發的徵兆。關客抓着她的手,安撫了一下,她纔沒有把拳頭砸在齊青的腦袋上。
新語以爲關客最起碼要解釋一下,誰料到他連解釋都不解釋,還和旁邊漂亮的不像話的年輕女子卿卿我我,頓時氣得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以前看你還是個不錯的人,現在看來不過是僞裝。你和那些流氓沒什麼兩樣,甚至連流氓都不如,人家流氓是光明正大的調戲女孩子,你卻是偷偷摸摸的想踩好幾條船。我真是看錯了你。”
關客本來放下的手,再次握住了盼月的小手。他能清楚地感覺到盼月在發怒。如果不抓勞她,搞不好她會失手打死人的。
“沒事。”他向盼月說道。等到盼月皮膚表層下的肌肉束叢放鬆下來,關客才放開了她的手。“她們都是我的朋友,沒關係的。”
直到盼月徹底放鬆下來,關客才轉臉望向新月。他不打算向新語說出盼月的機器人身份,讓她誤會着也好。“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是你沒有早早看清而已。”
新語徹底憤怒了。關客完全沒有知錯悔改的意思,而且還公然當着她的面,與別的女人拉拉扯扯。她猛地站了起來,十根手指頭搭在桌子上,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她居高臨下看着關客說:“我的小診所能夠有如今的規模,也有你的一份功勞,這次我帶着傭兵來幫助你,也算償還了你之前的恩情,咱們之間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以後我和小蘭都不會聯繫你,你也別聯繫我和小蘭。”
齊青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着。盼月手癢得很,特別想揍他一頓,若不是關客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她真的要衝過去了。
新語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到了門口後,忽又轉身,說道:“高峰會留在這裡兩天,之後的去留就是他自己決定了。祝你好運。”
關客沒有從椅子裡起身,他伸出一隻手,表示自己聽到了,同時對新語說:“祝你幸福。”
聽着樓梯裡的腳步聲慢慢走遠了,關客才站起來,走到窗邊,向下邊望去。
新語和她的新男友,一起坐上了一輛灰色的麪包車,在一溜煙塵中,疾馳出去了。
他看着絕塵而去的車輛,心裡慶幸着,當初幸好沒有真的和新語睡覺。她會把今天見面的事情說給關蘭聽吧,但願關蘭能找到心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