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曄大婚之時,其他三房的人均未到來。
四房那邊,江興源提前一天就派人請了的。
當時吳管事早晨就出了門,在那裡待到晌午,又獨自回來了,臉上神色頗爲不悅。
問其緣由,吳管事明面上說是‘老夫人四老爺四夫人身子不適,不宜前來’。私底下,卻是告訴江興源,江老夫人正跟四老爺生着氣,不願掃了大家的興,所以不肯過來。
“生氣?”江興源將手裡的書隨意丟到几案上,“生什麼氣,竟是能到這個份上?”
竟然連孫子的婚宴都能拒絕參加。
吳管事努力平復了下鬱悶的心情,這纔將所聽所聞細細說來。
原來,江四老爺前些日子與同仁一起吃飯,醉酒之時口出狂言,與書院兩位大儒與好些位先生爭執不已。後來僵持不下之時,有人好生相勸。江四老爺卻高聲言說那書院風氣不正,逼人改變信念,又說自己在那地方呆不下去。
周先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當即拍了桌子問他可還願意留下?他若不肯,大可自由來去!
江四老爺頭腦一熱,說既然書院的信念與他相悖,往後他就不去了。
周先生便重重道了個‘好’字。
酒醒後,江四老爺記起當時自己的豪言壯語,後悔不迭。但話已出口,無法挽回。
他知道江老夫人對他寄予多大的厚望,心中忐忑,沒有將這事告訴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前一日晚上才發現了不對勁,從他口中問出了此事,登時氣極,訓了他大半夜。
吳管事去請老夫人時,她說自己的火氣還沒消下去,精神也有些不濟,直言不肯參加江承曄的婚禮。吳管事又問江四老爺,江四老爺因在侯府會見到昔日熟識,面子上抹不開,唉聲嘆氣地拒了。
四夫人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能獨自前來。
吳管事細說中,秦氏進到屋裡來,聽了大半。待到吳管事說完,她徵詢江興源意見,問他要不要想法子將老夫人請來?
“母親是家中長輩,婚禮不在場,說不過去。”秦氏斟酌了下,如是說道。
江興源撿起手邊的書,敲了敲桌案邊,沉聲說道:“他們既然不肯來,那便算了。沒道理一件喜事,卻要我們求着才肯參加。”
秦氏本也心裡有了猜測,看到江興源這斬釘截鐵的模樣,心中更是肯定了七八分,問道:“老爺的意思是……”
江興源將屋裡人都遣了出去,這才低低與秦氏說道:“母親分明是算準了家中就她一個長輩,我們不得不請她過來,想要借了這個機會,逼我們答應幫四弟再回書院授課。”
見秦氏沉默不語,江興源又道:“先前母親一再相逼,我們顧念着親情,總是退讓。如今既已分了家,母親又懷疑我們的品行不肯與我們同住……”
他望了望屋外的紅燈籠投到窗上的暖光,眉端一擰,神色冷了下來,“這是曄兒的大喜之事,本該和睦順遂地過去,她偏要這般算計,着實太過涼薄了些。”
秦氏亦是想到了這些,聞言微微頷首。低聲安慰了江興源幾句,便出了屋子繼續忙碌去了。
兩人都壓根沒有想起過二房和三房人。
三房因着惹上了官司,到如今都沒能出來;至於二房……
那江承珍一心買官,填了無數銀子過去。先前承諾他可以辦成事的人,本就是個騙子,已經卷了銀子跑路了。江承珍如今爲了銀子,不惜賣了自己的親妹妹。二夫人和二老爺早已氣得病倒。這一家,如今亂作一團。
但是他們亂或不亂,都不是侯府人在意的了。如今大家的心裡頭惦記着的,就是兩位小主子的婚事。
這天,是江承曄的大喜之日。寧陽侯府中瀰漫着洋洋喜氣,江家人一大早就都忙碌了起來。
賓客盈門,那些個規矩,便也沒有十分嚴格了。
江雲昭幫助母親看管着各項瑣碎事宜,又擔心着江承曄那邊沒有準備齊整,不時地過去查探一番,叮囑江承曄一些細節。
江承曄做出苦笑的模樣,和身邊的好友們說道:“今兒我才知道,自家的妹妹也是個不容小覷的。先前只母親一人管着我就也罷了,如今已有兩個了。”
江雲昭正在屋裡仔細查看江承曄等下出門要用的一應物品,聞言笑着看了過去,道:“從今往後是變成兩個人沒錯,不過第二個不是我,是嫂嫂。”
江承曄先前打趣她時,沒深想這一層。如今幾句話下來,江雲昭沒什麼事,他卻鬧了個臉上發紅,訥訥不能言。
江雲昭查點完畢,放下心來。看到哥哥微微發窘的模樣,笑着說了他幾句,正準備出屋,剛行了兩步,卻是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攔在了身前。
今日來的都是客。
她揚起笑容正要與對方打個招呼,一擡眼,卻是愣住了。
楚明彥立在門口,定定地望着她,神色冷淡而又疏離。
江雲昭暗暗嘆息着,恍若沒有察覺他的疏遠,笑道:“哥哥在屋裡,你過去去尋他吧。”說着就要繞過他出屋。
楚明彥一把拉住了她。
他一個字不說,也不看她,只是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半刻也不肯放開。
這般逾矩的舉動,他先前從未有過。
江雲昭試圖掙脫,沒有成功,便輕聲喚了他兩聲。
屋內少年們都是平日裡熟悉的,自是清楚江雲昭親事的一些波折。
看到楚明彥這模樣,江承曄按捺不住,騰地下站起身來,緊走兩步說道:“明彥,你……”
他話沒講完,就被袁少爺按了回去,“新郎倌兒好好待着吧。兄弟們都在呢。”
袁少爺說着,朝身邊的幾個少年看去。
楊國公府的世子爺早已走到了江雲昭她們身邊。
他攬着楚明彥的肩膀,笑道:“兄弟們都來了,正準備去接新娘子呢,數了數少一個,剛剛一瞧,就差你了。怎麼着,都火燒眉毛了,還不快點?”
他使勁把楚明彥往屋裡拽。誰知楚明彥不動如鍾,任由他使着勁兒,也不肯挪動分毫。
楊世子這才擔心起來。正準備再喚兩個人過來幫忙,突然,旁邊傳來一聲輕笑。
一人抱胸斜倚在屋外廊邊,懶洋洋地說道:“今兒天氣真不錯,最適合飲酒對詩了。明彥,待會兒你我來上幾回?”
楚明彥聽到廖鴻先的聲音,五指驀地收緊。
江雲昭忍不住痛呼出聲。她正想讓楚明彥輕一點,胳膊上一輕,楚明彥又忽地鬆開了手。
他朝江雲昭被捏疼的地方看了一眼,頭也不回地說了聲“不必”,大跨着步子朝江承曄行去。
江承曄緊張地看着江雲昭,想要問幾句她怎麼樣了。江雲昭生怕哥哥在這個時候和楚明彥鬧得不開心,輕輕朝他搖頭,匆匆轉身出了屋。
廖鴻先一看見她走過來,雙眸驟然一亮,勾起脣角正要開口,旁邊一個婆子小跑着行了過來,神色焦急地問江雲昭道:“姑娘,先前備下的那套百年好合的茶具不知收到哪裡去了,找了半天也沒尋着。”
“怎麼那麼不仔細?”江雲昭說道:“我去看看。”
說罷,留給廖鴻先一個‘我很忙’的眼神,急匆匆離去了。
廖鴻先滿心的話語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心裡火燒火燎地難受。正定定地望着江雲昭離去的背影,屋裡頭楊世子鬼叫道:“怎麼着?門口冷得舒坦?怎地還不進來?”
廖鴻先一步三回頭地踱了進去。剛進屋,就被袁少爺往前一推,“讓他打頭陣讓他打頭陣!能文能武,刀山火海都不怕!”
“你確定?”廖鴻先眉梢一挑,笑望着他,“前段時間我纔剛把新娘子的妹妹氣哭了。如今讓我帶頭,是給他們添堵去的?”
廖鴻先和葉大少爺相識多年。葉蘭馨的妹妹對他有意,前段時間當面向他表明心意,被廖鴻先直截了當拒絕了,躲在屋裡哭了好多天。
這事兒葉大少爺沒瞞着好友們,直說了。但因廖鴻先心儀之人是江雲昭,大家也說不出什麼錯處來,嘆息一陣,就也過去了。
袁少爺這纔想起來這一遭,怒瞪廖鴻先。
廖鴻先走到一旁,拍了拍楚明彥的肩,“讓他上罷。我甚少服氣誰,明彥可是頭一個。”又笑道:“是兄弟的,就幫個忙。”
廖鴻先和楚明彥之間的癥結,屋內人全都知道。
他這話一出來,屋裡一瞬間就靜寂下來。衆人齊齊調轉視線,望向楚明彥。
楚明彥垂眸沉默了許久,最終淡淡地道了個“好”字。
廖鴻先心中五味雜陳,喟嘆道:“謝了。”
楚明彥彎了彎脣角,那聲‘沒什麼’終究是無法說出口。
廖鴻先到底沒有跟着去葉家迎新娘子。
等到迎親的隊伍離開後,他七轉八繞地在侯府裡行走,不時詢問着,尋覓那個心裡頭念念不忘的身影。
府裡的僕從看到廖鴻先詢問,大家知道這位是未來姑爺,就也沒瞞着,將江雲昭的去處說了出來。
可是今日府裡大喜,人人忙得腳不沾地。江雲昭前一刻還在一處地方,下一刻,就已經轉到了旁的去處。雖說有多人相助指路,待到廖鴻先尋到她、面對面站到她的面前,卻是大半個時辰後了。
江雲昭正聽一個管事婆子彙報現今器具的使用和擺放情況,冷不丁一個高大身影擋過來,不由想到了先前被楚明彥攔住的情形,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離得遠點了,她才察覺不對,擡頭一看,正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雙眸。
那管事婆子十分有眼力。如今看到未來姑爺特意尋姑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尋了個藉口,去到了遠處待着。她尋的位置很巧妙,能遙遙看到江雲昭和廖鴻先,卻不會聽到他們的對話。
廖鴻先剛剛鬆了口氣,就聽江雲昭忽地“咦”了聲,喚道:“母親,您怎麼來了?”
他心中一凜,忙四顧去看。確認周圍沒有秦氏的身影,這才反應過來。側首望去,果然,江雲昭正抿着嘴笑得開心。
“你可真怕我母親。”江雲昭道:“先前都沒見你怕過誰。”
一想到秦氏諄諄教誨的模樣,廖鴻先頓時沒了脾氣,對着江雲昭哼道:“還不是因爲你。”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等你過了門,我再加倍討回來就是。”
他離得太近,說話間,溫熱的氣息便衝到了她的脖頸處。
江雲昭臉上熱得厲害,往旁邊避了避,被廖鴻先一把拉住。
他握住她的手,強壓着心裡那陣躁動,說道:“我有幾句要緊的話想要問問你。晚上臨走前我會想法子再去見你,到時你給我個答覆。“
他說得認真,江雲昭就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輕聲問道:“甚麼事?”
面對她探尋的目光,廖鴻先想到自己要問的事情,竟是莫名地有些難以啓齒。
“我家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想到自家那些人,廖鴻先的心裡一陣煩躁,“沒有一個省心的。”
江雲昭莞爾,“我家也是這樣。有什麼話,你就直說罷。”
她這樣的態度,給了廖鴻先極大的勇氣。
他深吸口氣,低聲說道:“往後你想住在王府還是想搬出去住?若是住在王府,定然會受到許多難爲。不值得。我有好幾處宅子,你瞧瞧喜歡哪一個,我讓人重新修整好。再或者,你看上了哪一處的屋子,我讓人給買下來。”
言下之意,便是捨不得江雲昭住進王府受董氏她們的刁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