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丹聽了紅螺的話,生怕這些傳出去後會引起衆人的恐慌,忙豎起手指抵在脣邊,示意她小聲點。
江雲昭輕輕拉下她的手,塞到被子裡,說道:“這幾日你無需擔心其他,只管養傷就是。”
這話裡的意思,竟是准許她在傷好前不用做活了。
蔻丹忙道:“姑娘,我……”
江雲昭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言,又喚來紅纓,讓她去外面看看大夫來了沒。
其實江雲昭也有自己的考慮。
今日最讓人意外的事情,莫過於三姐江雲珊的突然歸家了。可巧的是,她剛回來,就冒出了這種事情。那東西怎麼進來的?答案顯而易見。
好在母親知道蔻丹行事沉穩,斷不是爲了個爬蟲就會驚擾到客人。方纔她臨離開前,就看到母親秦氏沉着臉吩咐了鄭媽媽一些事情。想來,就是和這個有關係。倒也無需她再多操心了。
只是蔻丹無辜遭了秧,需得好好養着。不然落下病根,可是麻煩。
由紅螺紅霜伺候着換了身衣裳,江雲昭收拾完畢後,紅纓進屋回稟,說大夫剛剛已經到了。
江雲昭不能離席太久,留了紅纓陪着蔻丹,又好生囑咐了幾句,這便趕緊離去。
行了沒多久,走到一處較偏的轉角時,江雲昭遠遠地看到一人,正閒閒地倚在院牆邊,低頭把玩着手中的幾根青草。
突然,他動作猛然一頓,好似察覺了什麼,側首朝這邊看過來。望見江雲昭後,便是慵懶的一笑。
四下裡看了看,確認沒有旁人後,江雲昭低聲吩咐紅螺和紅霜在原地等着,她則走上前去,在那少年身邊停下,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哥哥他們呢?沒有與你在一起?”
微風拂面,將少女的鬢髮揚起,撫過面頰和脣角。
廖鴻先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覺得那湛然的雙眸好似惑人清潭,直直地要將人的魂魄全都吸了過去。
肺腑中驀地涌起一股子熱氣。
他硬生生地別開眼,垂眸看向腳旁地面,輕咳一聲,不答反問:“你那丫鬟怎麼樣了?”
江雲昭便笑,“你幾時開始與我說話也繞起圈子來了?有話但說無妨,何須這般客套。”
她本就生得嬌俏,這樣輕輕地一笑,整個人又添了明媚之色,很是動人。
廖鴻先不知自己何時開始又盯着她看。待到發覺時,已經挪不開眼了。
他覺得今日自己好似着了魔。往日裡沒留意的諸多細節和想法,此刻卻接連不斷地一個個往外冒。
煩躁地將捻亂的青草丟到樹旁,廖鴻先深吸口氣,脣角微勾,說道:“我見你與楚家人甚是親近,先是與太子妃在一處,後來又跟着楚夫人。與明彥反倒疏遠許多。這是爲何?”
江雲昭只當他以爲她冷落了他的朋友,就笑道:“與楚哥哥的情分,自小到大從未變過。只是小時尚能渾頑在一處,如今都大了,怎還能像兒時一般隨意親近?”
聽她喚楚明彥爲‘哥哥’,廖鴻先心裡沒來由地就輕鬆了些,脣角翹起的弧度又深了些許。誰料還沒來得及開心多久,江雲昭就又說道:“你們都如兄長般關照我,我雖未明言感謝,但是心裡一直都記着的。”
廖鴻先滯了滯。
他總覺得這句話裡某些地方聽着特別刺耳。可具體是哪裡,他也說不上來。
廖鴻先心思通透,很多事情無需旁人指點便能即刻明瞭。江雲昭極少見他這般疑惑的模樣,不由問道:“你問這些是爲了什麼?”
廖鴻先擰着眉說道:“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本想問你幾句搞清楚,誰料更糊塗了。”
眼見江雲昭也跟着微微皺起了眉,廖鴻先反倒釋然,忍不住擡指輕彈了下她的眉心,“罷了。問你一個小丫頭能有什麼用?我倒不如尋元睿說說看了。”
江雲昭回到宴席上時,環顧四周,發現了些異常。見母親正和賓客說着話,就問了正巧從身邊經過的四夫人方氏:“四嬸嬸,三嬸去了哪裡?”
方氏說道:“今日是靜真師太要來的日子。三嫂剛纔看時辰差不多了,就先回了平園。算算時辰,等會兒就也差不多回來了。”
靜真師太是京郊一道觀裡的高人,據說是送子觀音轉世。若是能求來她的相助,懷孕生子都不在話下。
三夫人連氏自進門到現在已經十餘年了,卻依然未生下屬於自己的孩子。自年初聽聞靜真師太的大名後,她就時常請了師太來家中爲她診治。據說靜真師太感念她的一片誠心,特意允諾,過上幾日後,要爲她辦一場法事來求子。
這可是連氏夢中都在期盼着的好事。
眼看法事沒多久就要舉行了,她自然更加心誠。但凡靜真師太要來的日子,必定推了所有事務來與她一見。
只是江雲昭沒有料到,今日是江老夫人的壽辰,連氏竟然也能置之不理。
這時旁邊有位夫人看到了方氏,笑着對身邊的人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江四夫人今日的笑容特別多?”
周圍有夫人接道:“可不是,自然發現了。聽說江四老爺此次秋闈答得甚好,可是要提前恭喜四夫人了。”
方氏的眉眼間有着遮掩不住的笑意,說道:“這還沒揭榜,可不敢這麼肯定。”口中這樣說着,神色間卻是十分篤定的模樣。
其他人心中有數,就都笑着向她提前道賀。又有人與江雲昭說着話,問她些瑣碎問題。
江雲昭惦念着那害人之物,無心去仔細思量,只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語來稍稍應付着。待到秦氏閒下來後,她道了聲饒,就朝秦氏行了過去,悄聲問起馬氏在茶水中動手腳的那件事。
秦氏先前看到江雲昭和蔻丹的那番作爲,知道她已發現了馬氏的小心思。如今江雲昭談及,她就也不多遮掩,簡短說道:“是三丫頭帶回來的。剛纔已經問了出來,有人看見她和你二嬸說話的時候,拿出了一小包東西。想來便是那個。我已經叫人將它收起了。”
江雲昭看母親說得輕描淡寫,頗有些疑惑,問道:“二嬸會那麼幹脆地把東西交出來?”
秦氏瞧着她認真的模樣,繃不住笑了。
暗歎一句女兒真的是長成大姑娘了,她擡手理了理江雲昭被風吹的微亂的發,說道:“她怎會如此淡然?不過爲了防止她繼續作亂,讓那些婆子用了些蠻力罷了。”
那就是說,馬氏不肯乖乖交出來,而是那些婆子從她身上硬搶到的。
江雲昭這才真正鬆了口氣,“還是母親想得周到。”
秦氏看着有夫人要與她說話,就想要讓江雲昭先回席位上。後迅速考慮了下,到底還是匆匆和她又說了幾句:“幾年前的事情,必然不會再發生。你莫要太過擔心。方纔我也發現了異常,若是蔻丹沒有出來,我亦會想了旁的法子止住紅錦。不過,你做得非常好。”
江雲昭知道秦氏說的是先前她在寧王妃面前做的那些。
被母親讚揚,雖然羞赧,卻也開心。
直到回到席位上時,江雲昭脣角的微笑都還未完全收起。當她看到馬氏一臉不甘地盯着眼前的桌子時,心情就又好了一些。
這時有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前者穿着靛青色的衣裳,後者則是身着杏色衫裙。兩人的臉上,帶着相似的淡漠與疏遠。
正是三夫人連氏和二房的三姑娘江雲珊。
連氏素來打扮得偏沉悶,行止之間頗有些死板。江雲珊過了這幾年後,少了些當年的衝動之氣,一舉一動倒是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這樣的兩個人走在一起,當真是涇渭分明。
也不知她們在院外經歷了什麼樣的衝突,居然互不搭理。進了院門後,她們甚至還很默契地有意避開身邊之人,往另一側無人之地挪了挪,顯然是互相厭惡至極,沒有半分一家人的和睦感。
江雲昭懶得搭理,這些念頭不過是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一閃而過,就也消逝不見了。
倒是在她身後伺候的紅螺輕輕“咦”了一聲,望着坐到鄰桌的江雲珊張了張口,但也沒多嘴說些什麼。
江雲昭默默的用膳,並未問詢。紅霜卻有些按捺不住了,小聲問紅螺怎麼了。
紅螺看了看江雲昭,見她沒有露出阻止的意味,就壓低聲音與紅霜說道:“我瞧着三姑娘的臉色不太好,看着也太蒼白了些。”頓了頓,又道:“或許是坐車累着了吧。許是我多心了。”
她話音剛落,紅霜還沒來得及應聲,江雲珊已經丟下筷子,吐出剛剛入口的食物,半掩着口脣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