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楚月琳下意識環顧四周,愕然道:“一個大活人,怎麼就這麼不見了?”
“我哪兒知道啊!”端王孫用袖子蹭了蹭額角的汗,回身遙指着先前吳倩然跌倒之處,說道:“我瞧她心思不正,就想套她話。哪知道那丫頭嘴太嚴,繞了半天怎麼也不肯講出到底是怎麼瞧上了咱們廖大人。我哪耐煩跟她耗着時間啊?聽她說想自己靜一靜,就沒再理她,去旁邊問人要了些水喝。誰知道才幹掉三杯,嘿,她身邊的丫鬟就跑來找我。一見話還沒說先哭開了,問了半天,才說是她家姑娘不見了!”
端王孫一拍大腿,說道:“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就因爲我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她家丫鬟就纏上我了!”
廖鴻先邊行邊道:“多大點兒事啊,也值當你這樣大驚小怪?人都進了楚家的莊子了,再怎麼不見,也還在這莊子裡頭。讓明彥派人找找就是。”
楚明彥拍了拍端王孫的肩膀,說道:“我這就去安排。”
江雲昭說道:“先前過去找你的那個丫鬟呢?仔細問問她,或許能有些線索。”
“我不耐煩讓她跟着,留她在那邊屋子外頭候着了。”端王孫說道。
楚月琳拉了江雲昭的手,說道:“我們過去問問吧。他們幾個人去問的話,不把她嚇哭就是好事了,能問出什麼來?”
語畢,不由分說將江雲昭往那邊拖去。
楚明彥叮囑道:“月琳你慢點。昭兒這樣很容易跌倒。”
楚月琳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到底是稍稍放慢了腳步。
廖鴻先半眯着眼望向楚明彥,見他一直盯着江雲昭的背影,不由哼道:“那丫頭小的時候,也沒見你那麼緊張她。”
楚明彥知他說的是江雲昭,笑道:“那不一樣。”
至於爲何不一樣,卻不明說。
廖鴻先脣角揚起的弧度深了些許,眸中的笑意卻漸漸消失不見。
端王孫在一旁氣得跳腳,“如今丟了個大活人你們不緊張,偏偏說起昭兒來了。分得清輕重嗎?嗯?”又對着廖鴻先吼道:“就是因爲你,她才說要自己一個人單獨靜一靜。如今倒好,人不見了,你卻還不放在心上!”
廖鴻先慢慢調轉視線斜睨着他,“先前爺走的時候,她生氣歸生氣,還不至於如此。明明是你想試探她時說錯了話,如今倒是怪起爺來了?羞不羞!”
端王孫頓時紅了臉,梗着脖子說道:“是兄弟的就幫個忙吧!”
廖鴻先聽了這話,懶懶地道了個“好”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別沒大沒小的。記住,你得叫爺一聲叔叔。”
端王孫氣惱地揮出一拳。
廖鴻先擡掌接住後往旁邊一帶卸了力道,朝他揮了揮手,這便往旁邊去了。
端王孫說的那個丫鬟依然等在先前的屋子外面。
楚月琳拉着江雲昭去到那處,看了看四周,問道:“你們不是一共四個人嗎?其他的呢?”
丫鬟紅腫着眼睛,抽泣着說道:“回楚姑娘話,她們都去尋姑娘去了。”
楚月琳問道:“你可知道吳倩然先前去了哪兒?”
丫鬟點點頭,指了一個方向說道:“就在那邊。”
楚月琳便道:“那我們過去找找吧。”
她正要邁步,卻被江雲昭拉了一把。
江雲昭看着那邊密密的葡萄矮架,說道:“既然是尋人,多幾個人總是好的。等下叫上幾個莊子上的僕從一同去尋吧。”
楚月琳笑道:“莊子上又沒有洪水猛獸,那裡不過是栽了些葡萄罷了,怕什麼?”說罷,拉着江雲昭就朝那邊行去。
江雲昭遲疑了一瞬,就也跟了過去。
那處地方已經到了葡萄園的邊際。最外面這一排,都是約莫一人高的竹子做的支架,上面爬着密密的葡萄藤。如今藤上掛滿了紫色的葡萄,圓潤飽滿,很是可人。
江雲昭走到近旁時,楚月琳猛地拉了她一把,指着旁邊的葡萄藤說道:“當心些,這些藤上有刺,可別捱到了。”
“有刺?”江雲昭矮下.身子,仔細觀察了下臨近的幾根藤,奇道:“當真如此。”
每根藤上的刺都並不甚密集,但因着葡萄藤相互交錯,刺與刺之間的間隔就少了許多。
楚月琳便道:“這種葡萄是從南方運過來的品種,與咱們這兒的大不相同。等下來摘的時候,你也要當心着些。”
江雲昭這便謝過了她。
兩人正在這邊一排排仔細查找時,那丫鬟突然說道:“啊,奴婢想起來了。先前姑娘說過想要去西邊看一看,也不知道會不會是去了那兒。”
她有些猶豫地看着楚月琳,說道:“不知道楚姑娘可否幫忙去找一找?這裡到底是楚家,奴婢們不敢隨意亂闖。”
楚月琳爽快地說道:“好。我們這便去看看吧。”扭頭對江雲昭道:“大家分頭找快一些。你在這邊看看,我們等下就回來。”
江雲昭心頭一動,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她在宮裡頭,也是這般不熟悉的地方,也是被人尋了由頭獨自留了下來。
結果差點出事。
江雲昭將楚月琳拉到一旁,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丫鬟帶你過去後,你就尋藉口回來找我。若她同意了,就也罷了。如果她刻意阻攔,你就想法子離開,然後把廖鴻先帶過來。”
楚月琳低聲道:“這是爲何?可是有什麼不妥?爲什麼非叫廖世子不可?”
江雲昭道:“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至於爲什麼叫廖鴻先……
因爲廖鴻先聽說她有事,一定會丟下所有事情趕過來。
楚月琳用力點點頭,應了下來,這便帶了那丫鬟往前行去。
江雲昭步態隨意地在葡萄藤的架子旁慢慢行走着,時刻保持着警惕,留意着周圍的環境。
突然,她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悄悄逼近。
江雲昭故作不知,繼續慢性,心中暗暗提防。
那腳步聲到了她身後不遠處,忽然停了下來。
江雲昭心中警鈴大作,猛然往左邊大跨一步側身一避,剛好讓過了從後面襲來的一雙手。
手的主人顯然沒料到她會避開,頓了下後,改推爲抓,想要拉住江雲昭的手臂將她拖倒。
江雲昭咬着牙盡了最大力氣擡起手肘向後猛擊。
身後之人悶哼一聲停了動作。江雲昭暗鬆了口氣的同時,因着力道的關係沒有站穩朝前踉蹌了下,稍稍扶了旁邊的架子一把方纔止住去勢。
只是她不小心抓到了葡萄藤上的幾根刺,痛得又忙鬆開了手。
努力定了定神,江雲昭回轉身子,神色平淡地望向弓着身子捂住胸口的吳倩然。
吳倩然的杏眼裡滿是不甘,氣極低吼道:“江姑娘不愧爲名門之後。動起手來,竟是絲毫都不輸給那鄉野村夫!”
江雲昭冷冷地盯了她一會兒,忽地笑了,“月琳是你特意讓人支走的吧?”她暗暗摸了下痛處,黏黏的,好似流了血,“吳姑娘這法子我瞧着有些眼熟。莫不是六公主教了你的?”
吳倩然眸光閃了閃,哼道:“什麼法子不法子?我不過是剛好在這裡看到你要跌倒,想要伸手拉你一把,卻被你說得好似早有預謀害你似的。你當人人都像你這般淨把人往壞處裡想?”
手掌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疼痛之下,江雲昭反而愈發平靜起來。
她握緊了手,笑容更加燦爛了兩分,“是或不是,你心知肚明。方纔若是我沒能閃開,當真被推倒了,臉上手臂上都會被扎傷不說,疼痛之下還來不及回頭看,無法知曉下手之人是誰。吳姑娘既是已經‘失蹤’,便沒了作惡的機會,兇徒自然不會是你。”
吳倩然輕蔑地嗤了聲,“你這般空口無憑污衊我,果然如人所說,是個手段卑劣的小人。”
“小人?”江雲昭輕笑一聲,逼近她,冷冷說道:“你我素不相識,我不知你爲何要害我。但我既然能躲開你的暗害一次,就也能避開第二次。不過,我的耐心可不好,沒時間陪你這樣玩。”
“玩?誰跟你……”
“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你還這般不依不撓,我日後必然會十倍奉還。你若不信,大可以試試。到了那時,無論你逃到哪裡,哪怕掘地三尺,我都絕不會放過你!”
明明是個身材嬌小、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少女,可吳倩然對上江雲昭那凜冽的目光後,不知怎地,後背竟是起了一層冷徹心扉的寒意。
她銀牙咬碎,正想着怎麼對付眼前這個麻煩的人,這時旁邊響起了一陣拊掌聲。
一個眉目清朗的少年嘴角噙笑,悠悠然地轉了過來,懶懶說道:“吳姑娘這計策好。說起來,這法子幾年前我在宮裡有幸見識過一回。本以爲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到了,卻沒料到如今在這莊子上又遇到。”
吳倩然沒想到廖鴻先會來,更沒想到江雲昭說的陸元婷用的那一次,廖鴻先也知道,頓時驚詫道:“你怎麼……”
廖鴻先不理會她,偏首望向江雲昭,說道:“上次六公主派去的那個侍衛,最後怎麼了來着?被我卸掉胳膊腿後,也不知又接回去了沒有。”
他這才轉眸望向吳倩然,用看着一個死物的毫無感情的眼神打量了她半晌,最終語氣陰冷地說道:“你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吳倩然的眼神慢慢轉冷,惡毒之色一閃而過,被她垂眸掩了去。
“怎麼了這是?”姍姍而來的端王孫嚷嚷道:“楚姑娘才說了半句話你小子就跑了。也不知道等等我們。”
楚明彥看了眼僵立在旁的吳倩然,說道:“昭兒你怎麼樣了?可是還好?”
江雲昭剛說了句“沒事”,就被想要拉她手的楚月琳發現了不對之處,當即叫道:“昭兒!你的手怎麼流血了?”
楚明彥大跨一步正要上前細看,卻被人搶了先。
廖鴻先望着江雲昭手中那片殷紅,寒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江雲昭瞥了眼吳倩然,說道:“剛纔吳姑娘推了我一下。我閃開時,不小心抓到葡萄藤了。”
吳倩然面露哀慼,楚楚可憐地說道:“我不是故意的。剛纔你在那裡,我不過是想跟你打個招呼,誰知你那麼大反應。”
她說得嬌柔婉轉,可惜的是,大家都在看江雲昭的傷勢,沒人理會她。
楚月琳看着江雲昭的傷口,驚呼道:“天啊!那不是被刺紮了?”
廖鴻先望了眼藤上的那些刺,說道:“怕是傷口裡面會有殘留的刺尖,需得趕緊挑出來,不然必會發炎。”
楚明彥趕緊安排人過去取針。
楚夫人聽聞後,又叫來了楚家跟來的繡工最好的丫鬟,來幫江雲昭挑刺。
一切準備就緒,那丫鬟將針在燭火上燒了燒,捧着江雲昭的手端詳片刻,正準備下針,廖鴻先卻不肯了。
他推開那丫鬟,搶過那根針,深吸口氣,說道:“我來。”
楚夫人去隔壁安慰不住哭泣自責的吳倩然了。因着吳倩然鬧得厲害,哭得又太過‘傷心’,端王孫也跟了過去。此時屋裡只有楚明彥和楚月琳在。
兩人聽聞後,都不贊同。
特別是楚明彥。
他當即神色冷了下來,說道:“鴻先,別任性。如今大家都已長大,你再這般不知避諱,對你對昭兒,都不好。”
廖鴻先挑眉看他,說道:“怎麼不好了?有什麼後果,我一概擔了就是。”
楚月琳說道:“可是這也太不合規矩……”
“規矩算什麼?”廖鴻先說道:“你看看昭兒的傷口!那些刺扎得那麼深,尋常人能弄得出來?我練過武,手夠穩,也夠準。你們從這莊子裡給我找出第二個更合適的人來!”
他這話一說出口,那兄妹倆看看江雲昭手上的傷,擔憂之下,倒是真沒反駁的理由了——那些丫鬟雖然夠細心,卻不見得能比廖鴻先做得好。如果傷口處理不得當,往後留下疤,那就不妙了。
楚明彥雖然知道這樣更好,卻到底不想看到這一幕,轉身摔簾子出了屋。
楚月琳嘆口氣跟了出去,準備過去安撫住他。
江雲昭笑看廖鴻先,說道:“你這可是接了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她雖然在笑,眉端卻微微擰着,顯然是疼得狠了。
廖鴻先頓時心裡也泛出一絲絲的疼來,只恨不得那些傷都在自己身上,替她受了這些罪。
他不由自主就放柔了語氣,溫聲說道:“你別亂動,等下就好了。”說着,執起江雲昭受傷的手,頓了頓,開始凝起心神專注於針下。
江雲昭靜靜看着他。
平日裡那麼肆意張揚的一個少年,此刻卻拿起了細細的繡花針,只爲給她挑出那深入皮肉之中的細小之刺。
她心底一片柔軟,徹底放鬆下來,任由他施針。
廖鴻先果然動作又快又穩。不多時,就將那幾根害人之物挑了出來。
江雲昭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廖鴻先感受到了她的氣息,身子驟然繃緊,這才發現兩個人離得那麼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長長的雙睫在微顫。
他的視線在她眼眸間停了一瞬,就不由自主往下移,凝滯在了她殷紅的脣間,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江雲昭看着已經好了,就想把手抽回來。誰知她剛有這個意識,才稍稍動了一點點,手腕一緊,卻是被廖鴻先握住了。
因着沒有碰到傷處,他這般動作雖然突兀,卻並未弄疼她。
江雲昭愕然擡頭看他,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
廖鴻先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
他用指腹細細摩挲着她腕間細嫩的肌膚,強壓住心頭不住亂竄的小火苗,聲音沙啞地說道:“別亂動。我覺得……我好像有些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