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燭光下,一個束髮勁裝的女子不知幾時站到了朱慧仙的身前。
兩人無言的對視片刻,這個女子才問道:“你發信號讓我來此,就爲除掉這個奸細?”
她的話裡透着濃濃的懷疑。朱慧仙定了定神,從懷裡取出一個錦囊,掏出一張紙條遞了過去。藉着燭光,此女掃了一眼,臉上立刻變色。伸手將紙條在燭火上燒掉後,她正要說話,突然朱慧仙喝道:“小心!”
此女悚然驚覺,立刻閃身急躍。黑暗之中一聲微響,一道奇異的射流擊中蠟燭,一根兒臂粗的牛油巨燭突然爆出了絢爛的禮花,將整個四面通風的書房照得通亮。
不用眼看,勁裝束髮女便已將偷襲的敵人感應得一清二楚。身未落地,她便急速彈出幾道。幾聲撕裂牛皮紙般的銳聲響過,從黑暗中閃現的敵人身上飆射出數道血柱,一聲不哼便倒了下去。
勁裝女子不敢怠慢,飛快的周圍搜索了一下,果然又搜出一個重傷的活人、一個俘虜和一具明顯被氣浪震斃的屍體。還在地上搜到了數枝略象火槍的奇形兵器。在燭光下一一驗看清楚後,勁裝女子試探着用這種尺許長的怪異短槍開了一槍。然而槍的威力似乎並不太大。那個重傷者中槍後只是慘嚎一聲,居然並未立刻喪命。甚至在身上都檢查不出傷痕。
勁裝女子搖頭道:“莫名其妙的武器!”
說着她隨手將之拋給了朱慧仙。看到地上那些被誤傷的朱由札親信,原本心緒煩亂的朱慧仙突然內心一片清明。她深知這必然是朱由札爲取得出手的突然性,事先並未知會手下他會如何動手。如此雖然效果可達最佳,然而誤傷無辜也是難免!她暗道:我一切秉持公心而行。你如此手段,也就別怪我棄你而去!
她將怪槍輕輕接過,又從地上撿起散落的另外兩支槍收好。對那個女子道:“琪姐,我真沒料到,你竟是侯爺的人!”
這個突然冒出的殺手正是冒牌洪宣嬌的赫連輕雲手下心腹端木琪。聽到朱慧仙的話,她搖頭道:“赫連輕雲成得了什麼事?想讓我臣服於她更是沒有可能!”
朱慧仙點了點頭。人的心態微妙,象名分這種東西有時候看似無用,但更多的時候其實構成了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徐簡一直高高在上身份尊貴,服從他並不會讓端木琪覺得受辱。但赫連輕雲不過是端木琪的“前同門”,大家身份相似,都是無奈下叛主另投。要端木琪臨時接受赫連輕雲的領導,她還勉強能夠做到。但若赫連輕雲想要自立,讓端木琪俯首帖耳做她的臣子,端木琪又如何能忍受?
事實上,自從打開錦囊,得知了端木琪的身份及聯絡方式後,朱慧仙仍未下定最後決心。她通知端木琪暗中隨她前來此處,仍有將她賣給“洪宣嬌”或朱由札的另一種運用在。然而朱由札犯了一個大錯。他沒有切實把握朱慧仙的性格特徵,又在狂喜之下喪失了洞察力,不該在錯誤的時機用錯誤的方式說了一些大實話,以致造成悲劇!
當然,這其實並非說朱由札智力不及。實在是人的精力有限。智商相類者,偏重於做事的,做人往往很失敗。太會做人的,日常八面玲瓏費盡心機,通常也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做事了。華夏國曆來出官僚、出陰謀家,極少出思想家、科學家。最大原因即是環境使然。太有思想易惹禍。裝傻更安全。所謂扮豬吃虎是也!而若只會做事不會做人,功勞被領導動動嘴就能搶光,實在是回報太低的一種取向。久而久之,就沒什麼人傻到說實話、做實事了。耍耍嘴皮子、搞搞人就名利雙收,誰還傻得去當炮灰、墊腳石?
朱由札是做實事的料,雖說屢次失敗後已經在努力轉型。然而半路出家與專業精熟,畢竟還是差距很大。以致於被人情練達的徐少一招反間計便殺得大敗虧輸!
在這裡,朱由札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這個錯誤也是華夏國衆多不臉不夠厚、心不夠黑的失敗者所常有的。許多人往往認爲,自己不成功是正義感太強。其實厚黑的那套自己一學就會。
要說錯,也不全錯。智力正常者,要是認真去學,厚黑學裡也委實沒有太高深的東西。然而粗通跟精熟,相去何止以道里計。即使是學一門手藝,學徒期起碼也得三年五載。臉不厚心不黑者自帶了道德光環,總是下意識的輕看厚黑者,認爲這些人智力有限。若是自己放下姿態與之競爭,必然能輕易獲勝(正所謂“人不要臉則無敵”)。但是,這實在是一種極不靠譜的自負!華夏國的問題,恰恰在於有太多高智力者投身於厚黑的道路。一隻受過殘酷現實打擊的小白兔,半心半意的學了點厚黑招數就跟人家專業的鬥,死得很慘實在無足爲怪!
所以,朱由札在極度的窩囊中就那麼糊里糊塗的死了。甚至連他以極高深技術研製成功、又幸運的用了特殊渠道保存下來的射線槍都沒能大展神威,就被完全外行的端木琪視若敝屣的丟掉。實在是朱由札這麼輕易被徐簡搞掉,讓端木琪對此人根本產生不了一點敬意。對他的東西當然也就不放在眼裡了!
夜已深。江寧侯府的深宅裡,遇刺的江寧侯仍在重傷昏迷之中。一個守護的醫官在昏暗的燈光下已經打起了瞌睡。明明門窗緊閉,可是突然之間,一個華服老者平空出現在了病牀之前。
半睡半醒的值夜醫官在朦朧中發覺不對,正要擡頭細看,那個老者反手一指,醫官的身子微微一顫,突然伏到桌子上打起酣來。
錦榻上,昏迷中的徐簡似乎直覺到危險,身子微微動了動,接着慢慢睜開了眼睛。由超過七個太醫會診,確認重傷垂危的徐簡,居然就這麼毫無徵兆的自己甦醒了過來!
牀前的老者一動不動,直等徐簡完全清醒,從牀上翻上坐了起來,這才拍了拍手,森然道:“江寧侯果然好手段。如今你一舉搬掉兩塊絆腳石,接下來又打算怎麼善後?”
“善後?”徐簡眨眨眼睛,反問道,“詮翁莫非是在說笑,我需要善後嗎?”
平空出現的王韜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道:“也有道理。現在天京城裡唯你獨大,你無論想怎麼玩都不會有問題了!”
“但是,你怎麼對付老夫?”王韜非常的不解,非常的好奇。
“你真想知道?”徐簡歪起頭來,臉上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王韜沉着的說道:“你要是有什麼伏手,那就趕緊用出。老夫已經沒有興趣再陪你玩這場毫無營養的遊戲!”
事實上,上午一聽到急報,王韜就知道情況不妙。最起碼,橫插進天京政局裡的周星宇估計凶多吉少了。所以他不等後續的報告到來,立刻親自動身趕赴天京。只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周星宇已經全軍覆沒,連自身也被擒下。既然如此,王韜也就不急於輕動,而是直接殺到了徐簡身前。徐簡要是不立刻搬出救兵,王韜說不得也只能動手殺人,將這場遊戲給強行中止!
王韜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一道無形的威壓隨着他的變臉沉沉罩下。徐簡駭然發現,這道威壓竟象是有形有質的實體,壓得他呼吸困難,精神上也有如遭遇桎梏,有一種大難將臨的極度惶恐感。
徐簡遍身汗出。他深知這還是王韜留了餘地,要逼他吐露實情開口招供。不然恐怕光是這種無形的精神攻擊術便能讓他頃刻斃命。所以他雖難受之極,內心卻並不如何慌亂,竭力微笑道:“答案說破了,其實很簡單。我或許沒有與你一戰的實力。但我至少有選擇臣服於誰的自由!”
“選擇臣服於誰的自由?”王韜微微一震。正要加重威壓的力道。突然之間,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涌上心頭。王韜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熾烈的神光已經將他全體罩住。隨即一個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人物從徐簡的牀後走出,突兀的現身於他的面前。
“楊、楊秀清!”王韜看了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認出了這個他其實並不熟悉的人物。隨即,一種徹骨的冰寒從他心底透了出來。剎那間他完全明白了徐簡的底氣何在。然而,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夜已過半。監國府裡,朱慧仙取出了錦囊中剩下的指令,與端木琪逐一遵照執行。從洪宣嬌書房搜到的俘虜已經被移送入監國府內設的牢房中。當時周星宇似乎被爆炸的氣浪所傷,整個人昏迷不醒,所以朱慧仙和端琪也沒太當一回事。除了命令上重銬外,就是在牢外指定了一個氣功好手負責看管。
徐簡的指令頭緒甚多,靠朱慧仙和端木琪兩人都有些忙不過來,對這個俘虜,兩人哪裡顧得上多加關注。
然而被上了腳鐐手銬並關入牆壁厚重的監獄後,死蛇一條的周星宇突然睜開眼睛。雙目之中的燦然神光照得黑暗的囚室也亮了一瞬。隨即他的身軀就象無骨蛇似的,一陣劇烈的扭曲變形,輕輕巧巧就從手銬腳鐐中掙了出來。
身體得到自由後,周星宇凝神聚氣,在黑暗中鼓搗了足有半個時辰。突然他重重的擂響了牢門,嘴裡還發出一聲刺耳的驚叫。
在囚室外守護的是氣功好手中碩果僅存的男性賴九。他是廣西陸川古程鄉陸因村人。以打鐵爲業,還有一身不錯的功夫。由於醉心武道,他自願放棄軍中職位,一門心思跟在赫連輕雲手下習武練氣。
此人心思較爲單純,對於權勢並不如何熱衷。徐簡看準他的性格特點,指示赫連輕雲盡心傳授,不吝惜指點氣功和武道中的一些密技。但絕不一次講完,而是有規律的隔一陣傳授一點,以此將這個武癡牢牢吊住。一年多下來,賴九幾乎足不出府,一天到晚不是吐納煉氣就是修習拳腳刀劍,與政治幾乎完全不沾邊。正由於心思定、用功深,賴九身手在楊秀清所收的男性弟子中遠遠高出同輩。連番大戰能得以倖存,也是靠了這個原因。
由於賴九是在金田就跟了洪楊起兵的老人,朱慧仙和端木琪對他不能完全放心,因此借了看管囚犯的由頭,將他打發到一邊。賴九也正樂得在牢房外打坐吐納調養傷勢。
氣行一個周天,賴九正覺百脈俱暢身心快美,突然聽到囚室裡面的異響。驚疑之下賴九從地上一躍而起。他先繼續靜聽了一陣,這才小心的打開牢門,用他氣功大成後視夜如晝的雙眼一看,他幾乎完全驚呆。
囚室裡那個重傷垂危的囚犯周星宇居然不知去向,唯有一個全身**的女子奄奄一息的仰天躺倒在離囚室門不遠的地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腦子不算太靈光的武癡賴九完全摸不着頭腦。周星宇居然去哪兒了?這個**女子又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
還在遲疑,地上那女子突然呻吟一聲,豐碩的雙峰聳了一聳。那一抹雪白在黑暗中散發着妖豔的魅惑。不知爲何,賴九不由自主的咕嚕一聲,吞下了一口唾沫。猶豫再三,賴九還是對這個不知來歷的裸女慢慢走了過去。
天色將明的時候,在朱慧仙和端木琪一刻不停的調度下,徐簡的繁複指令已經完全得到貫徹。多達五千的死士以鮮豔的紅巾裹頭,肅然無聲的潛伏於黑暗之中。三千火槍兵各執利器,做好了一聽命令便彈下如雨的準備。剩餘的幾個氣功好手則被隱藏起來,準備用於最後的攻堅。
在這段緊張準備的時間裡,朱慧仙也發覺了從城東江寧侯府的位置傳來過幾聲巨響,一度還有絢爛光影沖天而起,幾乎照徹了半座城市的黑暗。隨後一切完全消滅,重新歸於黑暗和寂靜。
朱慧仙暗暗擔心,不知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而徐簡的傷勢又恢復得如何。好在煎熬沒有太久,當東邊出現第一抹微亮的時候,一個朱慧仙無論如何都料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朱慧仙的眼前。
楊秀清!朱慧仙脫口驚呼出來。她趕緊伸手掩住嘴巴。仔細再看時,果然就是楊秀清。那黑瘦的身形,微紅的雙眼,給予朱慧仙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爲了諫阻這個好色而嗜殺的權貴,朱慧仙一度被投入監獄,差點沒法活着出來。所以看到楊秀清居然無端平空現身,朱慧仙不由心中劇震。一種極不好的感覺急速涌上心頭。
徐簡呢?朱慧仙在天王府的門樓上仔細看向楊秀清的身後。還好,沒用多久,臉色蒼白的徐簡便出現在楊秀清的身後。兩個人就那麼一前一後,完全沒有任何隨從,也沒有車馬儀杖,在黎明的長街上一步一步向着天王府而來。
按徐簡的指示,朱慧仙已經撤下了洪宣嬌所指派的秦日綱部。事實上,秦日綱在昨天早上身中數槍,受的傷並不輕。白天裡完全是硬撐着做事。接到朱慧仙所出示的換防令,秦日綱可謂是如釋重負,立刻便交權回家養傷。朱慧仙當即讓端木琪帶人入內清宮。此刻整座天王府已經被佈置成了一個恐怖的殺場,正等着獵殺一頭強悍得可能超出想象的兇獸。
假如一開始的時候,朱慧仙也猜不到徐簡布這麼大陣勢是想幹什麼,那麼一見楊秀清現身,朱慧仙便已完全明瞭。原來,他是要殺掉楊秀清這個半人半妖的怪物!
然而,到這個地步,朱慧仙只有更加的疑惑。消失已久的楊秀清爲什麼會突然出現?江寧侯府的巨響和熾光又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徐簡明見千里,早早的就佈下這個殺陣來對什楊秀清?
朱慧仙越想越亂,只覺腦門子都在生疼。然而,此刻並非追究這些的時候。不論是從公事公辦的角度還是私人恩怨的角度,楊秀清此人朱慧仙都是非殺不可。徐簡的命令,她是一定會執行到底的。現在最大的問題,只是:徐簡的所有這些佈置,究竟能不能殺掉楊秀清這個怪物?
朱慧仙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片屍山血海。雖然已經時隔一年,然而楊秀清的可怖之處,朱慧仙記憶深刻,不曾遺忘半點。白天的時候,光爲對付幾個氣功好手,手下紅巾死士的死亡就已超過千人。這還靠了有犀利火槍及十多個氣功好手助戰之功。以楊秀清那半人半妖的能力,別說幾個洗腦後悍不畏死的蟻蟲死士,就是直接經受火槍攢射或是氣功高手的聯手打擊,又究竟能否傷到他半分?朱慧仙完全沒有一點把握!
朱慧仙的汗刷刷的下來,她不由自主伸手入懷,握住了朱由札所制的那把奇形槍械。可惜,這種武器實在太過偏門。雖說對氣功好手殺傷力巨大,但就連用來對付普通人,威力都弱得出奇。對楊秀清這樣的恐怖的敵人,究竟能否生出奇效?朱慧仙只覺心中虛弱之極。
就在她內心狂跳的時候,楊秀清已經邁着大步,傲然跨過護城河上的拱橋,朝着敞開的正門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