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雖已入秋,正午陽光依舊濃烈。
蕭竟墨色衣衫上的金玟在太陽底下,閃着耀眼的光。
初遙又戴回了那張人皮面具,做一副青衫侍從打扮,烏黑的長髮梳成書生髻。這張平凡清秀的臉,做起侍童打扮倒頗爲適合。
她這般模樣出現在府門前的時候,蕭竟微楞了下,開口道:“你這是做什麼?”
“不妨礙王爺求親啊。”初遙偏頭微笑,語帶諷刺,卻裝了些許天真的模樣。
又那麼一瞬,他從那墨色的杏眸裡看到了蘇卿墨的影子。
“你這是不希望我去求親的意思?”蕭竟故意曲解她話裡的意思。
“當然不是,能娶到鳳箏公主恐怕是現在天下男人最想的事,王爺若能到手,初遙自然是不甚恭喜。”明知道他此行應該不會是娶鳳箏公主,下意識的話便脫口而出,說完不免後悔,咬了咬脣。
蕭竟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隨後道:“上車吧。”
初遙依言上了馬車,文國路途遙遠,馬車準備的頗爲舒適寬敞,四周都鋪了一層厚厚的棉絮,靠起來舒適,也不會因爲顛簸磕碰了哪裡。
這次出行極爲簡單,不似蕭竟以往都帶着部隊前行,總共不過七個人,她和蕭竟,宛珠,金大夫,馬伕還有小廝兩個,真真算是輕車簡行。
“王爺不帶侍衛,不怕還未到文國就出事嗎?”初遙依靠着車壁,頗有一派閒事淡然的味道。
以現在懷帝與寧王的矛盾,要真派人殺他也不無可能,雖然寧王在行軍拓寬疆土上一柄利劍,但是劍太鋒利,容易劃傷用劍人手。到了這種時候,用劍人當然是棄劍不顧。
懷帝顯然已經駕馭不住這把劍了,蕭竟這次單獨出行倒是給他製造了個發作的機會。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蕭竟微挑了下劍眉。
初遙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現在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有人暗殺你,把我也一併殺了,我豈不是死的冤枉。”不知是否戴了層面具的緣故,她坦坦
然然地可以厚起臉皮,連敬語都用。
“那宋姑娘大可不必多慮,本王自會保姑娘周全。”蕭竟脣畔含笑,那笑意直抵眼底,驟然有冰雪初融的味道。
初遙不知他那樣冰冷的臉上竟可以出現那樣幾乎調笑的模樣,半闔地眼睛睜開,道:“那希望王爺到時候可以不顧生死,盡力保我周全。”
這句清清冷冷的話,只爲回覆他那一句調笑,卻不曾想後日竟成了真。
文國皇宮。
鳳箏立於城門之上俯仰夜空下寂靜的文國國都,秋風輕輕揚起她的衣袂,月色籠罩在她暗紫衣袖的龍紋之上,金色的龍紋熠熠生輝,栩栩如生。
“公主殿下,起風了。”一個綠衣宮娥站在一丈之外,小心提醒。
“茹素,你說這四國要是一統,天下是不是便不會再有徵戰。”她櫻脣輕啓,亮若星辰的眸子垂下,收撫這城牆上的玉石,上面有刀劃過的痕跡,又火燒過的痕跡。數百來,它在這裡經歷一場場戰役,一次次烙印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這古老的城牆,她真的能守住嗎?
“奴婢不懂國家大事,只知道百姓都不喜打戰。”名喚茹素的宮女垂首答道。
若能過平平安安的日子,誰又喜歡打戰呢?文國的百姓不想,她相信燕、蒙、黎三國的百姓亦是不想。
自古以來,帝王成就雄心都是踐踏在百姓的血肉之上。
鳳箏迴轉過身,沿着牆垣慢慢走下城牆,暗紫的龍袍在地上拖曳,盤旋在上的龍紋像似擺着尾巴游弋似的。
秋風漸涼,灌進她空曠的龍袍之內,待她走回掖庭宮,身上已涼了個透徹,腦子越發清明,俯身坐下,執起未批完的奏摺。
她以女兒之身登上皇位,底下羣臣自然有很多不能福氣,她只能做得更好更好,讓他們心悅誠服。文國現下最要緊的便是不能亂,攘外必先安內,只有君臣同心,才能讓文國趨向強大。
“參見陛下。”一個頭發花白的蓄鬚老人恭敬地跪到地上,這是文國的段丞相,亦
是三朝元老,還是鳳箏幼年時的老師。
鳳箏即位受他幫助頗多,在朝堂之上羣臣聯名發對她即位,是段丞相站出來,第一個贊成她的。三朝元老,朝中門生頗多,段相的一句話,便頂得上別人說千句萬句。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虛扶了一把,柔聲道:“段相已是高齡,又是朕的老師,日後就不必行跪拜之禮了。”
段相直起身子,朗朗道:“君臣之禮不可廢,這是陛下小時候臣教過的,臣又豈能不遵循。”
鳳箏知道她這個老師素來固執,不便勉強,道:“段相深夜前來,可有要事?”
“燕國寧王蕭竟、蒙國定遠侯二公子端赫燁,黎國安然世子均以啓程往文國來了。”段相蒼老的聲音透着些許疑慮:“陛下,此番招親貼雖吸引來很多能人異士能爲我文國所用,但也招來這些豺狼虎豹,臣恐怕......”
“這一步鋌而走險,卻能暫時保全文國。”鳳箏垂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緊,塗了豆蔻指甲嵌進白嫩的掌中,看着琉璃宮燈中閃着的燭火,低語道:“一隻豺狼可能可怕,一羣豺狼便會爲爭搶獵物拼的你死我活,段相可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陛下,那招親一事......”段相看着這如同孫女一般,從小在身邊教導的女孩,只覺得她一夜之間長大太多。以前聰慧好勝,現在沉靜內斂,心思越發的細密。
“段相覺得是保全文國的百姓重要,還是保全文國的王室宗親榮華富貴重要?”鳳箏微擡起頭,透過掖庭宮雕花金漆大門看向漫天繁星。
年邁的丞相擰了眉心,拱手道:“恕臣說句大不敬的,偌大天下,無人能大過百姓二字,沒有王室的百姓依舊是百姓,沒有百姓的王室那便只是癡人說夢。”
鳳箏收回目光,轉看向頭髮花白的老人,微微含笑:“這句話,滿朝文武,也許只有段相會對朕如實坦白說出。”
“臣惶恐。”
鳳箏走回龍椅之上,瞥着一張白色的宣紙,淡然道:“朕心中已有人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