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竟匆匆趕來時,鳳棲宮的房檐已經開始慢慢塌陷,他在火光間看到身着紅袍的初遙被燒斷的樑柱壓着,他要衝破火海進去,還沒入得屋內,瓦楞轟然砸下,火勢向外竄出,他不得不退了出去。
這場大火一燒便是一夜,半個天際都被火光照亮了。幾百名宮娥太監集體救火,卻不知爲何越澆越大。天明之時,整個鳳棲宮都已經燒成焦炭。
蕭竟沉着臉,面色有些蒼白,他腳步遲疑了一下踏進這片焦黑的廢墟,已經燒得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他憑靠直覺,走到一個地方,將黑炭一般的樑柱擡起搬開。
底下是一具燒焦了的屍體,完全看不模樣了,但是手上戴着昨日成親時的龍鳳手鐲,上面的花紋也已經燒得模糊了。
蕭竟蹲下身子,伸手去觸摸,手指微顫,有些遲疑,冷毅的臉上面色難看,他抿了抿薄脣,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了口氣,將焦炭一樣的屍骨翻轉過來。
面目也已經模糊了,他發現她本埋在腹下的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頭,他伸手將她的手掌掰開,好似握得很緊,他費了不少力氣。
等手掌張開,一塊玉佩從她手中滑落,蕭竟撿起這塊玉佩,手背上青筋立現,上面一個容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心。
宋初遙啊宋初遙,你即使死也要選擇和他在一起嗎?且同樣選擇被火燒死,是想到了地獄好相認麼?
蕭竟面色青白,抑不住狂暴的情緒,手上微微用力,那塊羊脂白玉便成了一把灰土,灑落在焦黑的屍體上。
他記得宋初遙昨夜說過,她終於知道蘇卿墨當年坐在那張牀上是什麼感受,原來那時她就在暗示,她也會和蘇卿墨一樣用決絕慘烈的方式反抗。
而如今的他就像當年的蕭慎,歷史像是復刻了一般的重演。
他是錯了嗎?和蕭慎一樣的錯了嗎?他自詡比蕭慎聰明萬倍,卻和他一樣犯着愚蠢的錯誤。
初遙被帶回燕宮這麼多時日,一直乖順地配合診治,調養身子,未曾想過,她原來存了這般心思。
她是故意的,故意等到大婚,故意在他面前死去,故意讓他想起當年蘇卿墨的絕望。
這一切的歷史重演,她以性命爲賭注,讓他接下去的半生活在夢魘裡,時刻想着蘇卿墨和她的死,時刻提醒着他,他和蕭慎一樣的愚蠢,一樣的自私。
她死了,卻不放過任何一個傷害過她的人,她要讓他這輩子都不好受。
宋初遙啊宋初遙,你還是像當初那樣狠絕。
“哈哈哈哈......”蕭竟起身癲狂地仰着頭大笑,笑得駭人。
他笑着,卻比哭更加讓人難受,不知笑了多久,刺眼的陽光在他臉上折射出一道微光,那是一顆晶瑩的淚。
新後死於意外大火,數日之後斂葬,頒告天下,舉國同哀。
茶樓裡的說書人繪聲繪色地說着鳳棲宮大火事件,像是親眼看見了一樣,連細枝末節也清清楚楚。
“話說肅清帝哀痛,疲於政事,轟然病倒,已立唯一的皇子爲太子,宮中傳聞......”說書人眯着眼睛,壓低聲音,忽然一敲驚堂木,故弄玄虛
道:“嘿嘿,明日再聽分曉。”
只見一輕紗掩面的白衣女子放下一錠銀子,起身走出茶樓,她眸光淡漠,一點也沒有茶樓裡百姓那般好奇的樣子。
她獨自走出茶樓,牽了馬匹,翻身上去,向城外駕去。
時間已經臨近三月,她的身子也越發的虛弱,她還有一個想去的地方,第一那麼迫切的希望這條命在多撐些時日。
那日大火,她暈厥過去之後,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醒來自己便在一家客棧裡。她心想可能是莫念救她出宮的,在客棧逗留了兩日卻未見到莫念。於是她離開客棧,啓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每天咳血的次數已經比一日三餐還要多了,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只想快點去到那個自己想去的地方。至於新後薨逝還是新帝病痛,這一些都與她沒有絲毫的關係。
能逃脫那個地方,讓自己還可以用剩下的那麼一點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已足夠慶幸,至於這世上的其他,她以沒有心力去想,去關心。
三日之後,豐州。
初遙牽着馬匹,慢慢地走向那個巷弄。十四年過去了,原來的藥鋪早已改成了粥店,旁邊的店鋪也都已經改了。
物非人非,那一切好像都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現在已找不到絲毫的痕跡。
初遙在粥鋪面前久久佇立,淡漠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羣,而她好像隔絕世外一般。
夕陽下落之時,她方纔動了動腿,牽着馬轉身前行。
走了許久,她又停了下來,看着那本該是廢墟的地方,竟已蓋了宅子,金漆紅匾上碩大的兩個字:宋府。
她細看外面的建築,連門外的石獅和門上的環扣都與曾今的宋府一模一樣。
她神情一窒,鬆開繮繩,有些癡楞地走過去,推開朱漆的大門。這麼大座府宅,無一人看守,大門也是一推就開,她擡腿跨步進去,這裡面的一景一物,她都再熟悉不過。
進了宅中,彷彿時光倒流了一般,彼時她還是個受人擺佈的棋子,一些記憶爭先恐後的涌上來。
三年前的三月,漆黑的夜裡,她被他的簫聲所吸引,誤入林中,那是他們名義上的第一次見面。那個黑夜,她警告自己,他是個危險的人,不能太過接近,卻不曾想自己竟會和他糾纏了這麼些年。
她走進了芙疏閣,院中擺設一如往昔,似乎這些年都是虛幻的夢境一場。
她踏進屋內,走到牀榻旁,躺上去,縮着身子,閉上眼睛。這些年她太累了,累到連呼吸都疲憊,她想好好睡一覺,也需要好好睡一覺。
她的呼吸漸漸平緩,天色也暗了下來,世上的一切都好像安靜了似的。
忽然,一陣簫聲響起,音律悅耳而熟悉。
初遙驟然睜開眼睛,眼裡盡是不敢置信,她從牀上下來,連鞋襪都未穿,光着玉足,急促慌亂向外跑去,向簫聲響起的地方跑去。
晚風颯颯,竹葉窸窣,初遙也不顧腳底踩着石子,只一心地向簫聲源頭跑去。
她停足在竹林中間,仰着頭,轉着身子,目光終於在一處停下。
竹樹
間,一個白衣身影高瘦修長,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白衣之上,彷彿像白玉一般泛着溫潤的光澤。
初遙擡着臉,癡癡地望着,臉頰上不知不覺早已佈滿淚水,淚水順着她的臉滑落到脖子,沾溼衣襟。
簫聲頓停,白衣身影如輕燕一般迅速地落到了她的面前,披散的墨色長髮一絲絲地慢慢垂落。
他伸手撫着她的臉頰,聲音輕柔透着些寵溺的無奈:“我說過不喜歡你流淚的樣子。”
溫熱的手掌觸碰到她的臉之時,她一下子撲過身子,像衝撞一般將他的身子狠狠擁住。淚溼的臉頰邁進他寬厚的胸膛,淚流不止。
容少揚任她這樣抱着,靜靜地等她哭完,再將她從懷中拖出,微笑地看着她的臉上幹掉的淚痕和紅腫的眼睛,這一刻,她的樣子狼狽不堪,但卻是他眼裡最美的樣子。
她那樣真實的表露出失而復得的心情,那樣真實的爲他而落淚。這一刻,他眼裡的她,美的驚心動魄。
他輕撫她臉上的淚痕,微笑着俯身,纖薄的脣印上了她紅腫的眼皮。初遙閉着眼睛,接受着他溫柔的親吻,手依舊緊緊地抓着他腰側的衣服,生怕現在這一切都是幻境,都是夢。
他輕柔地吻遍了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直到最後輕碰嘴脣,再慢慢加深,他頂開了她微閉的雙脣,溼軟的舌頭闖了進來。
初遙睫毛微微顫抖下,抓着腰側的手更加用力。容少揚的吻忽然從纏綿溫柔轉爲強勢霸道,他將她抵在樹幹上,手指插進她的墨發,將她的頭託向自己,讓這個吻更加深邃。
彷彿一個世紀那樣長久,這個吻差點讓她窒息。
在窒息之前,容少揚才捨得鬆開,他微微彎着身子,頭抵在初遙的肩膀上,忽然低低地笑起來。
初遙呼吸微亂,手依舊抓着他的腰側,也忽然跟着低低地笑起來。
這一刻,這個林中,唯有他們的笑聲,唯有他們的呼吸,這一切都與世外隔絕,他們只剩下彼此,只看見彼此,只感受彼此到的歡愉。
笑了許久,容少揚擡頭,月色讓他的眼眸鍍上了溫柔的顏色,他拖過初遙的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低喃:“這一回,休想我再放手。”
初遙將自己埋在他的懷裡,臉頰摩擦着他的衣料,像是在點頭應允,輕喚着他的名字。
“容少揚。”
“嗯?”
“我愛你。”
“嗯。”
“你又回來了,真好。”
“嗯,真好。”
兩個真好透着無限的慶幸和感恩,他們終究沒有彼此錯過,終究又走到了一起,終究褪盡了各自的刺,終究可以緊緊相擁。
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足矣。
全文終
【作者題外話】:正文到此結束,很多親應該對容少揚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初遙會不會活下去這類的問題都存在疑惑吧,番外會有解釋的哦,這裡面涉及到莫念,涉及到秦沐雪,還涉及到容少揚我們所沒有看到的強大內心,某蔥明天繼續努力O(∩_∩)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