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柳五兒一聲大喊。
她眼中清清楚楚地現着這幾名廚子眼裡的懼色。對於一個廚子來說,一雙手,就是終身的吃飯家伙兒。想當初,扈春娘因爲一雙手受損,整個人幾乎就對人生放棄了希望。她怎麼可以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扈姐,李三爺,你們好好看着店,別叫大家夥兒再受傷了”柳五兒看着扈春娘和李老三,心裡有些無奈,沒想到和芳官的恩怨,竟然還是牽連到了別人,叫身邊的人吃了苦頭。這是她太過掉以輕心了,合該她自己去面對這個危局。
她環顧一圈,發現老張不在,心想,老張叔沒準去搬救兵了也未可知,所以她磨磨蹭蹭地,對那周安說:“對不住啊,若是要我上門,我要求很高的,非我自己用慣的那些廚具用品,我是不會使的”
柳五兒想借此拖延時間,然而那周安卻全然不買賬,獰笑一聲說:“這可由不得你”說着一努嘴,他手下就有些家丁衝上來拉扯柳五兒的雙臂。
柳五兒一聲驚叫,至味軒門口一下子就亂了。李老三等人都一起往上衝,無奈卻抵不過周家人多勢衆。正當危機的時候,突然有個聲音高聲道:“放開她”
周安一愣,扭頭看卻是一名年輕後生。
這人正是袁文彥,也不曉得他從哪裡得到的消息,竟然趕了過來,當着周安的面,衝到柳五兒面前,護住柳五兒,大聲說:“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柳五兒眼神黯淡了一下,按照過去的定律,她最倒黴的時候,應該是另外一個人衝出來看她的洋相不是,是救護於她。
“道理”周安聽了袁文彥的話,笑得前仰後合,說:“你想跟我們這些人講道理哈哈哈,笑死了”
袁文彥挺了挺胸,說:“你們一定要請人上門獻藝,我可以去。我是醉白樓的家主,醉白樓也是三大名樓之一,絕不至搞砸了周老爺的宴席”
周安聽了,笑聲並未止歇,反而笑得變本加厲,捧着肚子指着袁文彥,對柳五兒說:“看見了沒你不想去,你不去還有人搶着去呢在爺兒們面前露臉的機會,多好就只傻子纔會想着敬酒不吃吃罰酒”
圍觀羣衆當然明白袁文彥這樣的大男人和柳五兒一介嬌弱女子,入那豪門深院去做菜獻藝,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可是還是有人在背後對袁文彥指指戳戳,說:“看,這醉白樓的家主聽見這機會也眼紅,想要分一杯羹呢”
“大約也以爲自己年輕俊美,也能討那些老爺們的歡心吧世上又不是隻有喜歡女人的人。”有些人想歪了,吃吃地笑了起來。
袁文彥擔心自己被柳五兒誤解,微微扭頭,想看看柳五兒的眼神,正見到柳五兒送來感激的眼光,他這才覺得心裡安定了些,想:謝天謝地,她不會誤會自己。
柳五兒這時候往前跨了一步,對周安說:“要我隨你去也可以,但是我需要這個人陪我一起去他是袁家的家主,要去你家獻藝也絕對有資格。你若不準,我便死也不去。我,我我我一頭撞死在這兒”
她陡然想起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數,可是這會兒她太過冷靜,一點兒眼淚都沒有,哭估計是沒戲的,只能口頭上威脅威脅。
周安想了想,覺得將這一男一女同時帶進府裡去也沒什麼不妥,當即同意了,說:“走吧”
扈春娘與李老三也趕上來,要與柳五兒一起入府。周安不耐煩了,說:“人老珠黃的一概不許進去您兩位,還是等尋着返老還童丹再說吧”
柳五兒亦步亦趨地跟在袁文彥身後,前面是袁文彥高大的身軀。她忍不住小聲地道:“袁少爺,真是不好意思,連累你了。”她順手扯上袁文彥,一來是人家正好送了上來,二來也是想有個擋箭牌,兩人一起進府,也好相互照應照應,壯壯膽氣。然而這時候她想起來,卻覺得有點鬱悶,她其實不想欠這袁文彥任何人情的。
袁文彥不說話,只伸出手朝背後搖了搖,示意沒事。
柳五兒還是嘆了口氣,心裡卻琢磨起芳官會怎麼對付她。
以芳官的氣性,應該是會找機會當衆折辱她,什麼“上門獻藝,以娛衆賓”,不過就是想讓她這個小廚娘顯得連個戲子都不如,比起她“芳姨娘”來,更是處處都混得不及吧
不過回頭只要真的有機會料理食物,她一定就會讓座上那些貴賓們曉得,天下至味是什麼樣的,叫他們除了品嚐美味之外,別的什麼心思都來不及生出來。一想到這裡,柳五兒便暗暗握緊了拳頭打算順便再藏把小刀到衣袖裡,真要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不能叫人佔了便宜去。
少時一行人便到了周府。
周家是揚州城第二大的鹽商,所以在城中心的位置有一處極大的宅子。宅子裡不乏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佈置得極爲雅緻。柳五兒瞅瞅這兒,瞅瞅那兒。周安忍不住問:“看見了麼,咱們周家在揚州城裡,可是數一數二的富貴”
柳五兒毒舌,張口就來,說:“我見你們老爺也是個挺有意趣的人啊,否則也佈置不出這樣的園子”
周安得意,正想說:“那是”沒想到柳五兒卻緊接了一句,說:“怎麼下人們卻一個個都是不講道理的蠻子”
這會兒周安這句“那是”纔剛說出口,一下子臉就給氣黃了。柳五兒卻趕緊往袁文彥身後一躲,說:“我在誇你們周家那”
周安滿心的憤怒,嘴裡罵了一句,心裡想,怎麼這芳姨娘就給老爺吹了枕頭風,找了這麼個牙尖嘴利的廚娘上門做菜來。
衆人沿着鵝卵石鋪出花紋的小徑,往位於花園深處的宴客廳趕過去。遠遠的只聽有絲竹之聲,有歌喉婉轉,唱曲之聲細細地傳過來。柳五兒想,這還真是芳官拿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