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高國見王直很高興,接着道:“我先下去休息了。後天我會派人來敦請你們去御所的天守。你們可以在宿場靜候佳音。今明兩天,你們可以四處逛逛,看看祗園節的人物風光。”
鄭繩道:“高國大人請去吧。”平久和王直對其行了個禮,算是短暫的告別。大林宗套沒有下廳堂,便和荒木道陳聊起天了。大林禪師和道陳先生原本就是認識的,道陳有時候去大德寺參禪,與其打過交道。宗套對道陳說道:“如果不出意外,後日相見,高國大人可能要求你我對飲禪茶,你可要好好準備一番啊!”荒木道陳兩手合十道:“善哉。我已經早有準備,屆時還請禪師好好品味。”
待二人交流完畢。鄭繩便跟王直道:“那我們先回宿場吧。”王直道了一聲好,就讓大家出了京兆府邸,作鳥獸散,算是放個小短假。方廷助和無想丸都要求王直不要着急回住所,先去東南方的街頭看看,王直拗不過衆人,見無雙丸、綾也都想逛逛,便隨衆人去觀摩祗園盛會。
街道中央,路人已經讓開,中間穿行着一輛輛人力拉車,拉車伕們都穿着同樣色調的衣服,與路人有別。車是木頭造的,但接榫處可見鐵質部件,製作相當牢靠,如此不至於被人踩塌或損毀。這些車,分爲三種:山車、鉾車和花車。一般山車只有一層,後側會掛有一幅人物、動物或者其它祥瑞之物的圖畫,這些畫大多是明朝賜予,該層上方放置各類塑像或者神龕。比如一座名爲“郭巨山”的山車,側部掛繪有仙鶴的圖案,後部掛包含美人圖像的《花之汀圖》綴錦,山車中央是漢代人物郭巨的塑像以及一位童子的塑像,這童子想必就是郭巨的兒子,因爲郭巨的典故出自《二十四孝》,說的是:郭巨無錢同時養活母親和孩子,只好打算埋掉兒子,而在挖土的時候,卻刨出了金子,可謂上天見憐。這樣的山車寓意祥瑞,冀望給大家帶來好運。
而鉾車則會多出一層,有華麗的屋檐,宛如一個裝飾精美的小亭臺。上層能進入10來位專門的藝人或者客人,底下一層門口一般會站立兩位藝伎,對着觀衆揮舞手中的紙扇子,二層頂部會突出一根鉾頭(鉾竿),一般是由長刀製作,不過這長刀已經失去武器功能,各類飾物比如植物、彩旗或布幡裝在上頭。鉾車中有一類特別的車,名爲綾傘鉾車,即將二層去掉,換成一柄遮陽的綾傘,傘布上亦繪製有各種圖案,傘頂有一隻金屬製金雞。爲綾傘鉾車開道的人,需要打扮成各種鬼怪——這十分引人注目。有的鉾車後側還掛有駒型提燈,一旦到了晚上,把燈點亮,拉車巡遊活動仍然會進行。鉾車巡行時,有時會邀請觀摩者進入車內,裡頭用小碟子準備了各種好吃的:壽司卷、魚板、魚飯、四季豆以及果汁。
王直對着鉾車指指點點,詢問無想丸,無想丸一一對其解釋。不想一座鉾車經過兩人,裡頭的工作人員對王直、無想丸和方廷助招招手,示意邀請他們進去。王直雖然膽大,此刻也有點不好意思,裡頭下來一位棕衣女子,她對三人說道:“請。”無想丸便拉着王直上了鉾車。鉾車裡的人,都很熱誠,邀請王直他們吃東西。王直見車窗邊有個炭烤爐,絲網上放置了烤了半天的豆腐塊,豆腐塊一塊一塊的已經被竹籤穿好。王直詢問道:“這是豆腐串嗎?”車裡頭的燒烤師傅回答道:“這是醬烤串豆腐,也叫‘田樂豆腐’。來,嚐嚐吧!”說着遞給王直兩串,又遞給無想丸兩串。王直吃了口,邊咀嚼邊道:“嗯,好吃,這醬料好,豆腐也很可口。”王直回想從沖繩一路來日本京都,豆腐倒是吃了不少,這燒烤味的還是頭一次品嚐,這令他想起油炸的紹興豆腐。
兩人飽餐一頓下了鉾車,看見後面徐徐而來的花車。花車則是在二層裝滿各種植物和鮮花,植物一般是松樹枝。有真人的歌舞伎站在上面表演。歌舞伎或手持紙扇子,或者把持印有各路圖案的紙傘。她們口中振振有詞。只是因爲旁邊山車中有打擊太鼓的鼓點,加上車伕的吆喝聲和觀衆的吶喊聲,導致舞伎的唱詞聽不太清晰。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爲王直和無想丸這樣的觀者依舊很高興。
一輛花車上,佇立着一位姿態婀娜的女子,她一襲赤衣,衣服上有白色花紋路,頭髮束髮,髮髻中插有一朵花——一枚紫色的朱槿,手中搖擺起一柄金黃色的紙傘,傘上亦盡是花朵圖樣。女子含情脈脈地望向路人。一不小心,王直的目光竟然和女子的眼神搭上了,這女子似乎只比王直小那麼一兩歲。女子害羞起來,面兒紅赤赤。女子唱道:“今宵人縱至,不遇也離羣。織女待人久,我將長待君……”這女子,兩眼末端畫了赤色眼妝,有一股妖異之氣。王直詢問無想丸道:“她是誰,喚作何名?”無想丸說道:“聽說她本是北野天滿宮的巫女,奪了祗園的‘花魁’名銜,於此作藝。她的名字叫做北野琉璃。”
待十餘輛車被人力拉過,街頭漸漸安靜下來。王直對無想丸道:“真有趣。不過有點累了,咱們回去休息休息吧。”說着三人回到了京屋宿場,其餘逛街的人,諸如葉宗滿、無雙丸、綾等,也都不約而同地回來了。
站在宿場門口,王直見京屋春和一位年紀青青的女孩子交談,女孩子一身青衣,她手中還抱有一個嬰兒,嬰兒睡得很熟,沒有啼哭。王直等人靠近老闆娘京屋春,只聽阿春道:“小夏,你早點去食堂,我已經叫廚師做好細漿了,你可要好好照顧阿冬哦!”原來這個女孩是京屋春的親妹妹,名字叫做京屋夏,她手中抱着的女嬰,自然是最小的妹妹京屋冬。
京屋春聽王直等人述說白天的經歷,便叫廚子又給大家做好吃的去了。第二天,衆人無事又去閒逛了一番,而王直和無想丸哪兒也沒去,能登屋平久呆在一旁,聽王直和無想丸說了一天都是關於歌伎北野琉璃的話題。到了夜晚,王直獨處一室,平久參見王直。
王直道:“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能登屋平久伏地道:“我給東家帶來一人,還請她服侍你一晚上,您可要好好招待她喲!”說着能登屋平久拍了拍手,房門被一女子移開,王直一看——這不是天滿宮的巫女琉璃小姐嗎?平久識相地先下去了,琉璃則跨入木門中,與王直相對而坐。
北野琉璃道:“平久大人命我來服侍先生!”王直思索了一番,道:“想來平久大人花了不少銀子吧!”王直雖對琉璃有點兒意思,卻不敢越雷池一步,繼續對琉璃說道:“那你就給我唱一晚上的和歌吧。”說着召喚起京屋春給自己捎帶來許多銘酒。王直喝酒,興致盎然,北野琉璃則起舞助興。
琉璃唱曰:“今夜月明夜,如斯足惜珍。寢牀眠到曉,只是可憐人。”
有時候王直趁着醉意,邀請琉璃也喝上兩口,就這麼鬧騰到四更時間,兩人都呼嚕嚕地睡着了。在夢中,王直迷糊的雙眼似乎又看見了宋素卿姐姐,哦,原來是琉璃吖!
翌日,葉宗滿和方廷助早起,來看王直,王直仰天而睡,琉璃則起身整衣離去。葉宗滿對方廷助道:“你看,白白忙活了平久大人,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嘛!”方廷助挺着肚子笑道:“王大哥就是這個性子,誰也強迫不來。”過了半晌,王直睡醒,葉宗滿幫忙扶着他去洗漱,王直道:“讓我自己來吧,這銘酒再好,總不及家鄉燒酒厲害,我還不至於昏倒。況且高國大人不是說今日要來帶我們登城的,我昨夜也沒敢多喝。”
“這是什麼?”葉宗滿指着席子上的一朵紫色鮮花道。王直一看,原來是琉璃頭髮髻上的朱槿花,不想居然弄掉在房間裡。王直把花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對葉宗滿道:“趕緊好好準備。我預計待會兒高國大人會派人來的!”
說着,不到一炷香時間,細川高國果然派使者來傳喚鄭繩、平久和王直他們。王直等人的使者團整備完畢,便隨高國的使者,繼續沿昨日走過的官道,往北進入二條御所的天守。將軍足利義晴就在天守的第一層,迎接他們。
大殿正中央,年僅14歲的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晴,盤踞於席榻之間。他頭帶將軍和公家特有的冠帽,帽子上附帶有巾子、笄及纓。義晴此時注意力有點兒不集中,東張西望,有點兒緊張的樣子。管領細川高國“哼”地咳嗽了一聲,足利義晴趕緊望向高國,之後又注目到王直、鄭繩這批來者。
義晴道:“歡迎你們來到京都。”因爲日本人這個年代是不太吃早飯的,所以將軍自然也不會以飯食來問候來自明朝和琉球的客人。足利義晴繼續說道:“我聽高國大人說,你們有國書要上呈?鄭大人,又是你啊!我們之前好像見過的吧?”鄭繩之前和室町幕府打過照面。
鄭繩伏地行禮道:“是的,將軍大人,此番我作爲琉球使節,傳遞的乃是明朝政府的國書。此國書明朝皇帝要求上呈日本的國王。”
“‘日本的國王’?”足利義晴嘴脣露出取笑的神色,心想:“現在的天皇可依舊算不上日本的國王,我們室町幕府的將軍,纔是日本的‘國王’。那麼,我就是國王?嘻嘻……”義晴不自覺地瞄向細川高國,高國沒有什麼表情,既不高興也不發怒,義晴這才覺得有點兒可怕——這管領大人,恐怕纔是日本的國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