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站起身,拍了拍手和腿上的灰塵道:“現在好了,要打要殺,悉聽尊便。”然後她雙手插起來交於胸前,側過臉去,一副不服氣的表情。
王直持劍直指綾道:“我嘛,自然不會殺你,你肯投降便好!”
“要俺投降?”綾說道,“那還不如殺了俺呢!”
王直道:“這裡就不需要你發揮什麼武士道精神了,我剛纔救了你,你好歹欠我一個人情。所以,請投降吧!堂——堂——正——正!”
綾繼續側着臉,咬着牙齒,不知從哪個牙縫裡冒出一個“切”字。無想丸喝斥道:“還不快降服,這個臭丫頭……”
王直見綾仍是不服氣,於是想了一個辦法:他拿着短劍,將綾的隨從從角落裡拽起來,用短劍割在隨從的喉嚨上,故意要挾道:“你要是不投降,那我只好殺了他哦?”
果然柿子是要拿軟的捏,“別啊!”綾伸一手阻止道,“快住手!”。王直與無想丸交換眼色,咦,沒想到這姑娘聽話了,原以爲她即使對待部下也是不講情面的。大家面面相覷,綾表示出不好意思狀態:糟糕——她心裡這麼想,就這麼兩個字。王直把短劍挪開,笑道:“逗你玩的,嚇怕了吧?”綾顯然是沒有被嚇怕的,但是王直手裡的隨從小嘍囉嚇得要死,口裡都噴出沫星子,“嗚嗚”嘟囔着。
“你叫個什麼勁啊?”王直用短劍劍尖指着綾的這個怕死的部下,“不許叫。”隨從嚇得趕緊閉了嘴。
“好吧。你快放開他。”綾說道:“有什麼事衝俺來就好。”
“你倒是挺愛護屬下的嘛……”王直把短劍往上一扔,劍被拋了2個圈,然後又落回到王直手裡。他繼續對綾道:“放開他當然可以。你必須投降。”綾望着眼前這個痞裡痞氣的男子,“他身着普通的水手衣,莫非他是這些人的首領?真是可惡啊……”一尺屋綾心裡如此想着。
“好,俺投降便是!”一尺屋綾爲了尊嚴,只好表示願意投降,並請求王直放開他的部下。
王直道:“那說好了喲,你,綾,以後既不是‘臣從’於我們宋氏商團,也不再是我們的‘俘虜’,而是我們寧字乙號上的一員哦,你懂了嗎?聽明白了嗎?”王直讓無想丸繼續跟她詳細地翻譯一遍。綾表示有點吃驚:原來王直如此大度,不殺自己只是爲了真正誘降她罷了。
一尺屋綾正跪於王直面前,舉着短刀乞降——儘管她似乎還未被完全馴服。王直道:“兵器你自己留着防身吧。這短刀當不了咱的商品。況且我們現在乾的也不是抹脖子的買賣。你願意聽從號令即可。”葉宗滿與方廷助此刻都站到王直後面來。
“遵命。”綾說道。一尺屋綾站起身來,道:“這下可以放了俺的部下了嗎?哦,不,他已經不再是俺的部下了,俺從現在開始脫離豐後水軍衆,一尺屋城以後不再有綾。”
“寨主啊,您就這樣,要跟他們一起走嗎?”那隨從不知怎的頭腦清晰了。
“哦,是的。只有這樣俺們纔不會被殺死。”一尺屋綾安撫隨從道,接着她又道:“你走吧,回到一尺屋之寨,跟大家說,以後二當家若林越後守就是你們的首領。俺綾,要去遙遠的地方了。”王直附和道:“如此便好。你走吧,跟你們豐後水軍衆好好轉達我王直的意思,我們會請一尺屋綾陪我們去征服遠方,因此借你們的首領一用。你們不用擔心,以後誰都不會死於非命。”那隨從,見勢已至此,跟主上行了一個禮,便趕緊跳下水,往豐後水賊的旗艦游去。
王直的船,一直在行,已經離敵方旗艦有一段路程了,敵人的水手們大多已經逃回旗艦或小船中。想必很快他們會得到訊息,識相地回到豐後水道去。這裡的水域,已經離豐後很遠了——如此看來,一尺屋綾之前的劫掠野心,十分巨大。
“真是沒有辦法呢……”一尺屋綾扯下頭帶,髮型變了個樣,她把頭帶做成了纏手,“以後俺不再從屬大友家了。好吧,頭領,你叫什麼名字?”她詢問王直。王直這才自己端詳起綾的樣子:這姑娘,年紀也不大嘛,和自己差不多。
“我叫王直。”王直跟他抱拳作了一個揖,“他叫無想丸。”王直又跟綾介紹船隊人員。
“以後叫俺——阿綾吧。”一尺屋綾笑了一笑,笑容有點兒勉強。王直繼續道:“眼下沒有更適合閣下的職位,你就先擔任本船副兵長一職。”王直這麼強行要求,阿綾更是不好意思了。王直繼續介紹兵長頭目浦添藥師丸,即易藥師給阿綾認識。易藥師上前來,跟綾自我介紹了一番,並說了出處。
“原來貴船隊的人,都是來自天下各地啊。”綾說道。王直答道:“正是。”綾沒有說話,彷彿在體味自己的抉擇是否正確。
“好吧,整理起來,操帆了!”王直命無想丸號令大家動起來,重新讓船進入往東北行駛的軌道。無想丸繼續教授葉宗滿和方廷助炮術,即佛郎機的使用方法。王直、阿綾跟紅花幾個人站到靠近船尾樓的地方。綾遙望着遠去的豐後水軍衆,若有所思。紅花安慰綾道:“不要太想家哦!我們將會去旅行,什麼時候回來就不知道啦!”綾看了看紅花,心想:“什麼嘛,一介體弱的女流,竟然安慰起綾來。”王直道:“綾,你不用擔心,如果有必要的話,等完成了任務,我們也大可以把船開到你家去。只不過現在不行,我還有重要事情要做。”阿綾便道:“頭領大人才是,不要擔心呢。俺既然決定追隨與你,自然不會現在就打退堂鼓回去。這天下,那麼大,好想去看看。”王直便道:“那就好呀!”
“今日運氣實在不好。我這個月都沒有什麼計劃,一出行,卻碰上你的艦隊。”綾對王直道。王直便笑道:“我倒是覺得運氣挺好的呀。”這綾,雖不是出身武士,卻身心皆有武士之形,若不是王直攔着,搞不好她也要自刎以謝部衆呢。或許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最好的結局。
尚源道的船重新回到旗艦位置,帶領着王直、鄭繩的兩船繼續往東北方前進。左側是日本五畿七道的南海道,土佐國的土地浮現在水平線上。火長阮寶龍見手中指南針變了方向,阮寶龍便對王直說道:“看來,尚王子殿下,是要我們避免與土佐水軍接觸,直接進入畿內附近的海域。”無想丸對王直解釋道:“土佐水軍目前周旋於長岡郡長宗我部氏、安藝郡安藝氏兩家之間,聽從土佐國司一條家的調遣,是南海道的霸主。”王直便應和道:“那我們最好不要去惹他,若再生事端,定然麻煩得緊。”
楊雋開船,緊跟着尚源道的船,與土佐水域隔得很開,這會兒沒有海盜會想到尚源道所領的船隊出沒於此。很快的,白天便過去了。到了夜晚,綾被王直邀請與大家一起吃晚飯。船艙中,紅花將已經做好了的飯菜一盤一盤的端出來,放在竹蓆間的矮桌子上,葉宗滿捋了捋袖子,首先用筷子夾了幾片肉片,細嚼慢嚥起來。“好吃好吃,快嚐嚐。”葉宗滿叫喚着大夥兒。王直便對綾說:“阿綾吶,別客氣,會用筷子嗎?”綾跪坐於席前,拾起筷子道:“那俺就不客氣咯!俺又不是南蠻人,當然會用筷子。”說着綾夾起了幾片肉和菜葉子,在碗裡,繼續說道:“俺開動啦!”將食物嚐了一嘗,只見她兩眼眯成了一條縫,讚道:“好食!”這時候,送菜的紅花,看見了綾的表現,也高興極了。紅花道:“彆着急,慢點吃,還有多的呢……”因爲上次在那霸港補給充分,貨倉堆滿了可以選用的食材。紅花將其做成美味的料理,給大家享用。王直給綾敬了一杯酒:“有道是:有今生,沒來世。今生就要快意的活下去。”就這樣,大家吃到很晚,吃了個巨飽。
第二日一早,船長室裡的王直起的早,他對着梳妝檯上的南蠻鑲金玻璃圓鏡子看了看,臉上的被綾刺傷的痕跡已經癒合,於是繼續塗了點紅花給的膏藥,洗漱完畢就去見大家。在甲板上,王直首先碰到了無想丸。無想丸對王直說道:“現在我們船隊正取道紀伊水道,然後進入瀨戶內海。你看右邊,東方沿岸那裡有雜賀城和雜賀町,是紀伊國人的地盤。我和尚源道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王直往北方一指,問道:“那座小島是?”無想丸也不用望遠鏡,看了看便道:“那就是淡路島了。也即是淡路國,常駐人口不過萬餘人。”王直道:“我觀那裡有座城池,威武得很。”無想丸繼續道:“啊,那是洲本城。西面有個靠海的寨子,名曰洲本寨。那裡即是洲本水軍的據點,洲本水軍也就是淡路水賊了。”話音剛落,王直還沒來得及“哦”應和一聲,只見北面行駛而來四艘方型帆船,都是掛了滿帆。無想丸道:“這就是淡路水賊了,不過不用擔心,他們也和坊津水軍一樣,不會突然劫掠我們的。”衆人中,不懂水土的人,也來王直和無想丸這裡詢問行情,無想丸一一向他們解釋,大家這才釋然,以爲又要準備白刃接舷戰。
不過他們的方型船很有特點,靠近船首的位置會有一座“天守”,即二至三層城池模樣。和普通方型船一樣,船體只有一根桅杆和一套方型帆。王直用望遠鏡往淡路水軍的旗艦望上去,之間旗幟飄揚,均刻有“京兆九曜”圖樣,所謂京兆,是細川家宗家所擔任的官名,而九曜是九顆星星。這就是淡路水賊的標誌,表示他們是支持細川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