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平久、鄭繩等人就在素卿莊大殿正襟危坐。道陳先生將行囊中的瀨戶白天目茶碗放回偏廳茶室,收藏起來。無想丸、樑椿兩人着兩個夥計將寶箱中的《祖師圖》屏風拿出,一齊動手置於大殿之上,兩幅畫頁一左一右,分開兩片攤開,而非曲折放置——因爲每幅圖實際上已經被折成4頁,屏風的畫框和架子也是預先設計好了的,直接安裝上就能使用。待放置完畢,衆人都朝其欣賞了一番,皆道“好看”。這個時候道陳回來坐下。
王直指示道:“廷助、才助,叫人把金子都搬進院落裡,過幾日再搬運到船塢船上。”方廷助和納屋才助兩人點頭示意知道了,便起身去指揮護衛、侍從移動寶箱和行李。
“咚隆咚隆”不一會兒聽得見搬運者在移動寶箱時踏在地板上的聲音,還有箱子的撞擊或摩擦聲。王直見衆人折騰了這麼多回,甚是吃苦,便起身,慢步走到納屋才助及衆人跟前,開了一隻小寶箱,從中點取了黃金,賜予護衛和隨從,一個一個的分發,每人10兩,大約分下去不及300兩。大夥兒都驚訝地不得了,有的人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們都不約而同拜謝王直。王直搖搖手道:“這些本就是你們應得的。莫不是因爲要拿去救援宋姐宋當家,我還想多分你們一些,望你們理解理解。”有人,名叫“絳丸”的侍從便搶白道:“王先生多慮,我們已經知足了。這等豪氣,我們真是拜服。”王直點點頭,又道:“你們一路辛苦勞頓,都快去大殿裡,等候宗滿他們上好吃的了。”絳丸他們便拜辭去,入了大堂。
方廷助對王直道:“你真是好手筆,船上的船工工資都沒給這麼高。”王直道:“你看他們跟我們那麼久,也未曾對金子心生貪念,一路護衛我們回來,闕功至偉。衝他們都是好人,也該獎勵一番。”納屋才助亦道:“王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盤。”王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邀同兩人,不慌不忙回大廳了。
王直入大廳後,命無想丸他們給護衛和隨從都準備桌子和席位,桌子不夠,大家便散佈四方、就地而坐。過了半晌,葉宗滿邁着大步進了廳堂,朝王直吆喝了一聲:“大哥,飯菜馬上就到。”王直招招手,是叫葉宗滿也快點入席,葉宗滿便在方廷助旁邊坐下。王直正欲問“王子殿下怎麼還沒來”,眼見門口有冒出幾個人,原來是尚源道及侍從。王直他們都起身,迎接尚源道他們入席,尚源道便走了過來,撇開蔽膝和王直並排跪坐。
此時,紅花、無雙丸和綾三人領着一班侍女給大家上飯菜,每人一飯一汁三菜。醬汁和菜餚都很新鮮,菜式是一葷、一素、一酒盜,酒盜當涼菜用。
衆夥兒狼吞虎嚥起來——畢竟趕了一天的路,也沒在半途打尖兒,加上兵糧丸已吃膩,個個都飢餓得要命。葷菜取的是山間野豬肉片,因爲大家平日裡吃慣了海魚,所以紅花此次沒有做魚的料理——沒錯,大家要的就是肉,一來充分補充體力,二來解解嘴饞,三來,也就是最重要的:改善一下心理狀態。
王直問道:“這野豬肉挺好吃的,哪裡弄來的?我記得莊上並沒有圈養野豬。”紅花答道:“這是魚屋的田中先生,估摸着這幾天你們要回來了,特地於早上送來的。”能登屋平久笑道:“這田中與兵衛,還挺神機妙算的嘛……看來拉關係的功夫又有精進了。”王直吃了口葷,唸叨:“田中……嗯……”一邊心想:“有空確實要跟他照會照會。”道陳先生放置了碗筷,補充道:“田中先生是千阿彌的兒子。千阿彌和我師祖能阿彌是同學,都是村田珠光的弟子。”王直繼而嘆道:“哦?原來還有這樣的淵源。那這麼說來,田中先生也應該姓‘千’纔對。”道陳繼續說道:“沒錯,田中有個兒子,名叫‘千利休’,今年3歲了。”王直道:“這樣啊。”
尚源道對王直道:“你們一路去京都,遇到不少事情吧。”王直拾取放在地上的丙子椒林劍,展示給尚源道看,並且說道:“確實遇到不少人和事,但總體說來,還算順利。”無想丸接過話茬,對王子道:“去的時候,一路平安,我也得了一柄寶劍。細川大人和將軍大人都很威嚴,不愧是城裡人。京都的各種美食點心,以及石山本願寺的齋菜味道都很好。回來的時候,遇到一些山賊,不過都被咱嗖嗖兩下打退了。”尚源道見無想丸給他展示北斗七星劍,無想丸剛抽出寶劍,寒光四射、頗爲耀眼,王子立馬指示他趕緊收回去,不要打攪衆人吃飯。
一旁的鄭繩大人則表示:“我嘛,更青睞松花堂的弁當,滋味無窮。”紅花插嘴問道:“不知‘便當’是什麼?”王直答道:“就是將各種菜餚裝在一個劃分有格子的器皿裡。說是器皿,我覺得它更像是一隻盒子,一般是劃成四格。這可是名叫松花堂壽的老闆娘的發明。”紅花聽來一頭霧水,道:“那我們,也可以找港內的商人定做呀!這樣,我也能做便當給大家品嚐。”王直點點頭道:“好主意,我們在海里營生,吃個飯也是比較麻煩的,如果能使用便當這種器具,想必也會方便許多。”紅花點點頭。
王直道:“今天實在太累了。明天呢早上就去訂貨,不然事太多,會忘記的。”說罷,一口氣吃完了碗中的白米飯。紅花“嗯嗯”了一聲,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見大家吃得開心,自己也跟着開心。葉宗滿、鄭繩諸人,見紅花開懷而笑,也跟着持箸欣喜。王直吩咐紅花她們放置好東西也跟着大家吃飯。王直還對無雙丸道:“別忘記喂五右衛門吃飯啊。這麼些天了,都沒好好跟他說話了。”
夜裡,王直邀同大家去院落後面的溫泉裡泡澡,洗去一身灰塵。無想丸兩手攤在池子邊,頭上頂條短毛巾,毛巾堆成了一個包。無想丸吹開溫泉上蒸騰的汽道:“哇,好舒服。筋肉頓時舒緩了。”王直道:“是啊,我也緊張了兩天,身怕各路山賊將家當搶了去。”平久應和道:“日本現在就是這樣的啦,到處都很亂。大家都很期待,有能人能夠統一日本,使得天下得到永久的太平。”王直笑道:“平久平久,莫不是你也有這樣的理想,才叫了這個名字?”平久不好意思搖搖手道:“哪裡哪裡,我哪有那樣的才能。論武力,無想丸大人都遠遠在我之上。我只是想平平淡淡的做個商人,在亂世的夾縫中生存下去。”聽到這裡,王直默不作聲,王直心想:“論政治才能,自己恐怕都遠遠不及平久大人。日本國羣雄並起,細川高國和別的什麼大名都各懷鬼胎。在未看清形勢之前,我還不找不到真正的依附之所。宋氏的根基在堺港,那麼我要想繼承宋氏集團的基業,就不能得罪這裡的各路倭人,在商業上,要依託堺衆各屋,政治上,近畿的勢力誰都不能得罪,尤其是細川家,而細川家西邊還有個細川晴元。實在不行,我就得跟葉、方二人鼓搗一下,跟火者亞三先生討論一下:將宋氏總號移動回寧波的可能性。這些日本人,桀驁難馴,不是個個都能爲我所用。”
洗完澡,王直召喚來無雙丸,沒帶其他人,兩人去見宋五右衛門。宋五右衛門和柴犬小六呆在廂房裡玩耍。宋五右衛門見無雙丸姐姐跟王直來,便用力氣踢了腳邊的一隻五色棉線球,小六撲了過去,然後將棉線球咬着,躲到一邊角落裡。“姐姐。”宋五右衛門沒去追小六,而是接近無雙丸。無雙丸也靠了過去,然後半彎下腰,用手撫摸了五右衛門的腦袋,道了一聲“乖”。王直道:“五右衛門!”宋五右衛門朝其行了一個明朝的作揖禮道:“王哥哥好。”王直道:“喲,小鬼頭,好幾天不見,你沒忘了我呀。”王直這纔想起來宋五右衛門雖然是起了日本名字,但是依舊習的是中原習性,學的是漢人禮儀,一直保護他的無雙丸姑娘,在這方面是用了很大的功夫的,不負宋素卿重託,而五右衛門的失蹤了的父親,抑或就是一位明朝人士。宋五右衛門說道:“沒有呀。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媽媽的嗎?”王直點點道:“快了,再等兩天。”宋五右衛門拍拍手道:“好哦好哦。”說着繼續去逗小六去了——畢竟還是個孩子,貪玩。
王直招呼了無雙丸一聲,便獨自回臥房休息去了。天上星星亮,王直心情隨和起來:看來明日還是個晴天。院落裡,尚源道和鄭繩、平久等人在聊天,而存放金子的屋子裡,有的護衛已經打起了呼嚕,尤其是納屋才助,他抱着箱子就睡着了,行在走廊的王直決定不去打擾他們。
因爲人多,王直又跟葉宗滿、方廷助擠在了一塊,三人席地而睡。葉宗滿道:“感覺來日本沒多久,紅花的廚藝又長進了。”王直道:“那你呢,做生意的各項技能,有沒有提高?”王直問道。葉宗滿道:“你還別說。這來回京都一趟,除了吃,我調查到一些情況。”王直催問道:“什麼情況,商業情報?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