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姑娘約瑟菲娜給王直、葉宗滿、方廷助、吳承恩各敬奉上一杯茶水,放置在書房裡的八仙桌上。王直從皮雷斯處接過信函,放到箱子裡,說道:“那我就打包拿走了。”說着王直就讓葉宗滿和方廷助把箱子提攜起來,放到馬車中,準備帶回船。兩人提了一番,特別沉重,於是葉宗滿又叫來了宋無想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它拎出去。
皮雷斯笑着對王直道:“現在你還覺得我像個海盜嗎?他們都怕我。街坊的小孩子們都怕我,說我是個海盜怪老頭。哈哈哈……我從廣東被髮配到江蘇,直到後來,遇到了我的現任妻子。”
王直道:“現在我曉得了,您應該是一個正經商人。”
皮雷斯道:“其實我是個皇家藥劑師。你應該知道我是葡國的財務大臣。我和阿方索王子關係很好,可惜他英年早逝。國王對我不是特別信任,但是除了我,估計也沒有更多的人,願意遠赴中國,可以任命。雖然我國冒險家很多,但是不怕死的人總歸是少數。我對中醫藥有一定興趣和了解,所以我就來了。”
王直撓撓頭,對皮雷斯道:“說起葡萄牙、佛郎機。我船隊的一些葡國僱員已經離散,比如尼古勞匠師留在了琉球中山國,除了亞三大人,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把葡萄牙語說利索。看來過段時間,我們還要招納幾員歐洲的翻譯官。”
皮雷斯招了招手,便把侄女約瑟菲娜召喚了過來,說道:“不用等那麼久,這裡就有一個人選。約瑟菲娜,你去王直那裡吧。替我回歐洲去,亞歷桑德羅應該會照應好你的。”
約瑟菲娜似乎知道這一天終要到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雖然有不捨,但堅定回答道:“遵命,叔父大人。王,我這就去整備行李。”
王直對她道:“那就叫綾跟你一起去吧,她力氣大。”王直跟約瑟菲娜一同出去,他讓綾陪約瑟菲娜和藥館宅中的一位女家丁,一起去廂房整理行裝。此時,在院落中,王直碰到了手中懷抱雷里亞的雷二孃,她迎面朝王直走來。雷二孃道:“過幾天,我們一家就要回邳州了。”王直猜想她們可能是要去處理一些生意或者家務事,不方便過問。他只是說了下:“那正好,龔春姑娘要回蘇州,希望你們能捎帶上她,一路有個照應。”雷二孃回答道:“好啊,沒問題。我們有自己的馬車,去蘇州也是順路的。”王直道:“那就好,那我們就不用送她去驛站了。我這就去把她叫來。”邳州在北方靠近山東的位置,蘇州則在南方。
說着王直去廳堂裡把隨衆中低調的客師龔春姑娘叫了過來,葉、方二人也搬好了書箱子,繼續回到書房中。雷二孃帶着孩子來到相公皮雷斯處,雷二孃把事情給皮雷斯交代了一聲,皮雷斯連連點頭,表示會意,皮雷斯跟她也說了幾句悄悄話。
王直對龔春說道:“皮雷斯先生一家要回故鄉,你就和他們一路去吧。”龔春道:“好嘞,請多多指教。”皮雷斯慈善地望着她,道:“你和約瑟菲娜年紀差不多大吧!”龔春之前見過約瑟菲娜,此刻約瑟菲娜和綾也進了書房,龔春回答道:“是的,先生!”
雷二孃放下雷里亞,去自己的房中取來一件物品,是一雙保存完好的西式鞋子,然後對約瑟菲娜道:“這是你叔父以前送我的軟木鞋,我一直把它當作家傳寶物,現在交給你吧。我也沒有什麼其它好的寶貝可以贈予你,錢財本是身外物。聽相公講,你要同王直他們一起走了,以後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這雙“軟木鞋”顏色呈咖啡色,製法圓潤,表皮是上好的牛皮,鞋身、鞋墊、鞋底則是用葡萄牙的軟木製作而成,看上去十分可愛,穿起來想必也十分舒服。
約瑟菲娜小心翼翼地接過鞋子,哽咽道:“謝謝嬸嬸!”皮雷斯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古舊的小冊子,然後從屜子中取出一串十字架念珠,一手托起約瑟菲娜的手掌,一手把冊子和念珠壓在她手上,說道:“這本《聖經》和念珠拿好。聖母瑪利亞在上,會保佑你在海上平安。有空常唸經文,這是我等的信仰。”她恭謹地回答道:“好的,叔父!我會的。”
約瑟菲娜念道:“航海的人,藉着海星才知道方向,教友們依靠瑪利亞,才能到達天堂。”皮雷斯道:“是的。這是聖多瑪斯的箴言。你的記性不錯。”衆所周知,此年代的葡萄牙人,大都有天主教信仰。尤其是航海士,希望由此獲得心靈慰藉,這跟東南沿海的天妃(即媽祖)信仰,在義理上是相通的。王直對於追求善良和原始的東西,並不刻意排斥,寬容視之,因爲到了歐洲,還要仰仗她。“聖多瑪斯”,即多瑪斯·阿奎納,或翻譯爲托馬斯·阿奎納,是一位13世紀的意大利聖人和神學博士。
約瑟菲娜臨時放下鞋子和書冊,先把念珠戴起來。王直髮現她的這串十字架,跟自己現在戴的,也就是宋素卿遺留的,形制是差不多的,只不過顏色略有差異。王直跟皮雷斯夫婦交談了一會兒。
王直說道:“大家過來,那我現在宣佈了,現在聘用約瑟菲娜爲我們船的‘通事’,即翻譯官,負責‘兩牙’語部分。”大家明白“兩牙”說的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約瑟菲娜雖長在中國,但由皮雷斯帶大,她深諳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亦懂得不少。王直預感到未來,像皮雷斯和戈麥斯商會的阿爾瓦雷斯這樣,來東方的外國商人會越來越多,所以定要搶佔先機,拉攏一番。
約瑟菲娜給大家行了一個禮儀,按照明人風俗,客氣地說道:“還請大家多多照顧了!”大夥兒都回禮致意。王直見收拾完畢,準備帶領部衆回船回寧波去。皮雷斯道:“吃了中飯再走吧。”便安排他們在院子裡吃了頓家常飯。下午,約瑟菲娜跟皮雷斯夫婦告了別,王直他們帶着約瑟菲娜離開清河坊,龔春暫時留在藥館。
葉宗滿、宋無想他們押運銀兩以及約瑟菲娜的行李、皮雷斯給予的書箱,沿着東南方向回到錢塘江邊,到寧字戊號船,安穩放置於倉庫中。船兒便啓航了,王直希望晚上之前能回到寧波,所以叫方廷助他們早早起錨揚帆。約瑟菲娜在船上並無異樣,怕她認生,王直叫綾多和她說話。
綾問道:“小姐你不會暈船吧?”約瑟菲娜道:“不會。”聽她口氣,想必她已經跟皮雷斯在航海漂泊多時,早已習慣。黃昏到來之前,寧字戊號順着西風回到了寧波港東邊,方廷助把船開到商會的船塢邊停下,水手們依次下了岸。因爲東西不多,而且沒有接到命令說要換船,王直叫大家把行李、書箱和銀兩就放在船上不動,他命小九、絳丸等常備人員負責看管。
王直率衆回到月湖邊的商館。火者亞三、尚源道、樑椿等人正在廳堂中坐。宋無雙和惡兵衛打院落裡來。王直問宋無雙:“紅花怎麼樣了。”宋無雙回道:“病已痊癒,正在下廚。”巖卷惡兵衛稟告說五右衛門在屋子裡跟小六玩耍,王直叫他看好五右衛門,惡兵衛領命回去了,王直便跨過門檻先進了正廳。
“順利回來了?”火者亞三點着頭詢問,他只是動了動身子,但沒有從交椅上起來。尚源道和樑椿也都注視着王直衆人。王直回答道:“是啊。你看,這是誰?”王直叫約瑟菲娜前去打照面。
約瑟菲娜上前又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法,火者亞三道:“喲,這不是約瑟菲娜嗎?幾年前我們見過的。你都長這麼高了!”約瑟菲娜道:“是的,亞歷桑德羅叔叔。”王直告訴火者亞三說他決定讓約瑟菲娜當葡語翻譯官,亞三大人表示贊同。之後他又向大家介紹了新招攬的書記官吳承恩。晚上,廳中備上了筵席,衆人酒足飯飽,休養生息。火者亞三親自爲約瑟菲娜和吳承恩在商會院落中選定了住處,兩人都很滿意。約瑟菲娜的房間就在費氏住所的旁邊,費氏的房間也是之前特意安排的。
第二天,火者亞三再叫宋無雙找王直開會。火者亞三坐着道:“你之前乙丙船,損失了的水手,他們的家人,尚源道這裡是有聯繫方式的。”尚源道招來水手長宋無想,說道:“他們的後事雖已安排,但是其家人總歸是要撫卹的,我們不能忘本,你把這件事辦好。”火者亞三要求王直與宋無想同去,並給出人員名單,和一小匣子的金銀,裡頭有幾百兩的樣子。
王直知道這是火者亞三既叫他做好正經事,也是希望他能在水手中建立信譽、獲得信任。宋氏商會招納水手時,聘用說明上其實是簽有生死狀的,有時候出了紕漏亦或性命不保,員工自己也要負責任的。不過這個年代,基本上各家海商,都對水手有金錢上的承諾:比如他們若是淹死了,他們的家人會收到賠償。因爲明朝這個時候是沒有保險公司的,所以人身意外險,都是商會自身包辦。反過來想,要是沒有這些基本條款,水手們估計也不願意在海上那麼賣命地搏擊風浪。
王直取了單據,與宋無想一起將匣子擡到外面去。他召喚來葉宗滿和方廷助幫忙。王直對葉、方和宋無想三人說道:“等下把乙丙船、戊號上的夥計,都召集起來。聲勢搞大點,把這些東西都給他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