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宗滿臥在席上,側身翻轉面朝王直說道:“近畿一帶,多產金,還有銅礦,而偏偏少銀。銅礦和青銅價便宜,銀價貴。經過探聽和琢磨,我觀全日本的情況可能都差不多。”王直摸摸下巴,一手捶另一手掌道:“對了。那如此的話,我們可以採購銅礦和青銅回中原傾銷了。”葉宗滿笑道:“是啊。它裡面肯定存在差價的,行情好的時候應該能賺些。”方廷助對兩人道:“只是這番估計不行了,三艘船屆時都會堆滿金子與雜物。”王直道:“我又沒說這次了,下次再幹吧。”三人繼續交談第一次往來京都的感受,聊着聊着便先後都睡了。葉宗滿夢中唸叨一聲“紅花姑娘……”王直醒來,聽到了葉宗滿的囈語。他笑了笑,沒出聲,繼續閉上眼,側過身去,手摸着臉,安穩入眠。
星星們在天上轉動。清晨,“哈哈哈哈……”屋子外傳來銀鈴般的嬉鬧聲。王直揉揉眼,坐起身來,葉宗滿還在一旁酣睡,另一端的方廷助,呼吸勻稱,肚子一起一伏。外面顯是宋五右衛門在和無雙丸她們玩耍在,只不過吵鬧聲中夾雜着剁木頭的聲音以及“嚄依、嚄依”的叫喊聲。
王直在銅鏡前用茶杯飲了一小口鹽水,然後在旁邊盛有乾淨冷水的盆中用手捧取清水洗了洗臉,對着鏡子觀察了一番,用手巾擦去水珠,見面頰上的傷疤消失不見,接着把布巾掛回壁架。他穿好衣服,沒有佩戴丙子椒林劍,推開木門,穿上鞋子,悄悄走出去,望見:無想丸正光着膀子,站好位置,雙手緊握七星劍,用力砍樹樁上的小木樁,一刀一刀,控制着節奏,當木頭被砍成兩半,便換上一隻完整的——原來是他呀,一大清早就在練劍了,體力真好,王直心想道。
“嚄依——”無想丸口中吐出這樣的詞語,同時劍和劍氣朝木頭斬擊而去。兩片木頭掉在地上,“噹啷”一聲。無想丸暫停舞劍,用手抹了一抹頭上的汗水,看見前面的五右衛門在追逐柴犬,露出笑靨。之後他又轉過臉,發現後面的王直朝他走了過來。無想丸把刀插入泥地裡,道:“王兄起來了!”王直點點頭。
陪宋五右衛門玩耍的是無雙丸,無雙丸眼下身着的是一襲浴衣,她見王直至院落,即行了個女子禮。王直客氣的點點頭,算做迴應,沒去打擾她二人,轉身走向客房方向。
門廊柱子邊靠着一員護衛,王直一眼認出那是名叫絳丸的小廝。佇立的絳丸還在瞌睡,腦袋一垂一垂地,兩手抱着一柄入鞘的倭刀,手柄有時候杵到了下巴或臉。“嗯,還是蠻負責任的嘛。”王直心想,隨後用手拍了拍絳丸的肩膀。絳丸“哇”地一聲嚇醒了,眼巴巴地瞧着王直,於是不好意思道:“王先生!”
王直道:“王子大人,鄭大人,還有平久先生他們呢?起牀沒?”絳丸回答道:“他們還在睡覺呢,沒起來。”王直說道:“哦?這樣啊,去把納屋才助叫出來,就說我要帶他出門辦事。”絳丸領命,隨即去找才助。納屋才助被喚起,洗漱完畢,跟着絳丸來到王直面前。王直對才助道:“還需帶上紅花姑娘。”說着獨自去廂房找紅花,正尋她時,紅花已經整理衣裳完畢,挪開房門,剛好與王直對視。
“綾呢?”王直問紅花,紅花回答道:“還在睡覺呢。要我叫醒她嗎?”王直搖搖頭,說:“不用了,就我們幾個去集市吧。我想訂些吃飯用的漆盒。”紅花馬上領會到王直指的是昨天提到的“便當盒”,便跟隨在王直後面,一同來到院落中。王直朝納屋才助說道:“堺港你應很熟悉,帶咱們找家漆器鋪子,把‘四格盒子’制了。我們之前將朱漆匠留在了那霸港,現在船隊裡可沒人會做這個了。”王直指示絳丸繼續看守黃金,絳丸領命而去。
王直朝無想丸招了招手,無想丸拔刀走來,道:“有什麼事?”王直道:“你跟我們一起。”無想丸便去取掛在架子上的衣衫,將七星劍入鞘,插於腰間。三人隨王直出門。
走着走着,王直詢問納屋才助道:“堺港哪家漆器做得最好,你帶我們去。”才助想了一想,回答說:“就在堺區有幾家,其中有一家‘平野屋’,老闆叫‘成安定七郎’。納屋和他常做生意,所以他與在下相熟。”王直想了想說道:“那就去平野屋吧。”說着四人南下到了堺區。
堺港以堺區最爲繁華,此處的集市和商屋較多。衆人進了專門製作漆器的商店街,過了一會兒,就看見一家門額寫有“平野屋”的鋪子。商鋪門已經打開,老闆起得早,他在整理貨物。王直目視才助一眼,納屋才助會意,首先進入店鋪,跟老闆打招呼。
“成安老闆!”才助道。成安定七郎見是才助帶人來,趕忙招待他們進去。定七郎問道:“今天需要什麼貨物嗎?”納屋才助比劃了一番,見他沒懂,便讓王直來解釋,王直描述了盒子的結構,讓才助在一邊翻譯給他聽。定七郎“哦”地一聲,鑽進內屋,搜刮一陣,然後取來漆器盒子一個,給王直看——這正是王直需要的,一個方型盒子,邊沿不高,分成四格。紅花在右邊勾着頸項察看,王直見她好奇,把盒子展示於紅花眼前,紅花估量了一下:每格能放一小道菜。
“這種盒子,還有多的嗎?”王直問。定七郎無奈搖搖頭,說道:“這些盒子,本有一些,不過都被土佐屋的光茂先生訂去了。他要的,本來還是帶蓋子的;你們要的是不要蓋子的,對吧?”王直點點頭,繼續道:“那光茂先生的店子具體在哪,我們去找他商量下,讓他把你們店裡的貨,都讓給我們。”定七郎跟才助咕嚕咕嚕說了一通,才助也咕嚕咕嚕跟他說了幾句。最後納屋才助帶王直他們出了店子。才助對王直說道:“土佐屋就在堺區的東北角。土佐屋的店主光茂,是大名鼎鼎的光信的兒子;而土佐光信是一位專門畫妖怪的畫師,他是狩野元信的義父。”王直“哦”了一聲道:“狩野元信我曉得,《祖師圖》的作者嘛。”
四人來到東北方的土佐屋,王直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坐在走廊的地板上納涼,那人側着身子,衣着暗綠衣服,中間敞亮露出半截胸脯,兩腳穿着木屐,一腳彎曲放置,另外一足垂於走廊外,踏着一塊大青石。納屋才助走上前去,跟他鞠了一躬,然後道:“我是納屋的手代才助,定七郎介紹我們來噠,希望您把定製的四格盒子都讓給我們。”這個名叫土佐光茂的人一聽,便站起身,振了振衣衫,回答道:“他們是誰?報上名來。”原來他對王直他們生了興趣。才助望向王直,王直於是走近,稟告道:“我乃宋氏商會的王直。”無想丸和紅花也先後自我紹介。
“你們要的是這種染料盒嗎?”土佐光茂指着地板上一隻漆器盒子道,“好吧。拿去吧,去跟定七郎打個招呼就行了。”王直一聽,很高興,示意無想丸給他一些金子,算作轉讓費用。光茂好奇地數了數無想丸手中的金幣,一共10兩,但是卻搖搖手道:“不要,不要。你們可知:我不是商人,我是一員畫師。”
見他不肯收下,王直朝其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如果有事,隨時可以來我素卿莊,報個‘找王直’便是,自有人接洽。”光茂善意地點點頭。
王直四人於是又回到平野屋,納屋才助告訴成安定七郎:光茂已經答應將貨物預先讓給王直他們。定七郎說道:“這裡已經制作好50餘件。”王直想了一想,看了看紅花,紅花只是微笑沒有做出意見,王直便道:“都要了吧。”納屋才助便跟定七郎說:“配置60件,全部送到堺港船塢。”無想丸補充道:“船塢中的寧字乙號船上。”才助亦道:“對,寧字……乙號。記住了嗎?是宋氏商團的船艦。”定七郎說道:“記住了,記住了,還請不要着急,只要配齊,我就立即送去。”
此事告一段落,王直就安心轉身出門了。“咕……”一聲,跟在一邊的無想丸肚子響了。紅花笑道:“呃,無想丸大哥餓了嗎?一早上出來,我們什麼都還沒吃呢,要不要回去讓我給你做點好吃噠?”無想丸不好意思地摸着肚皮。王直笑道:“等會兒就不回莊子了,讓他們自己解決問題。我們幾個一起去‘大關屋’吧,有點想吃烤魷魚了。”無想丸拍手叫好道:“對!再來點銘酒!”
衆人來到堺區的居酒屋“大關屋”。剛進酒館,無想丸“哦”地大叫一聲,一手指向屋子中坐着的人羣。這五六個人邋邋遢遢,其中個頭最大的那個人,王直他們是認識的。大個子手持鏈刃,氣色凝重,被迫站起身來。王直雙手交叉於胸前笑道:“哈哈,巖卷惡兵衛!”無想丸亦道:“惡兵衛,你倒跑到堺市來了,又想在這裡剽劫行旅嗎?”巖卷惡兵衛回答道:“切,老子只是來喝酒的。沒想到碰到你們,晦氣的很!怎麼的,要大打出手嗎?”說着彎了腰,舉起鏈刃,作防守態勢。王直這次出來是沒帶武器的,無想丸見狀站到王直前側保護王直,並抽出了七星劍。
“喂喂喂!你們要幹什麼啊?”店主大關惟人從廚房走出來,站到酒館席位中央,阻止兩方人馬說道,“惡兵衛是咱的朋友,但是王直先生他們也是貴賓,你們請不要打架,有事好好商量。”巖卷惡兵衛聽好友的勸說,放下了武器,繼續端坐、吃飯。王直便按下無想丸手中劍,領三人於另外一桌圍坐。“來12串魷魚?”王直問大家,紅花說:“我吃不了那麼多……”無想丸道:“沒事,我幫你吃掉。”
“那就來10串烤魷魚,4份豆腐。”王直說道,納屋才助幫他吆喝點菜。老闆大關惟人聽明白,親自上爐給他們烤食物。“再來瓶清酒!”納屋才助補充道。“好嘞!請稍等。”大關惟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