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豈不是有很多國籍?”王直疑惑道。
“對。我現在應該有5個國籍。”亞歷桑德羅說道,“算掉剛滅了的滿剌加國,還剩4個。但是明朝戶部的這個籍貫,最近的官員可不太承認,因爲他們說我冒充佛郎機,也就是葡萄牙人。說我是個冒牌貨,說我欺騙了正德皇帝。你說我這是……”亞歷桑德羅停了停,想了想,說道:“這用你們明朝的話來說,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現在跳下東海也洗不清。他們不知道地圖上還有‘威尼斯’這樣的國家,以爲天下的正中就是明朝。其實明朝只不過是……”
“其實明朝只不過是在地圖的東方。”王直道,我聽祖輩們講過:“西方還有許多國度。玄奘的《大唐西域記》記錄過幾百個國家,而汪大淵的《島夷志略》所記述的島國就有上百。宋姐曾經用地球儀給我解釋過,當今歐羅巴之洲,尚有大國十數個,都還沒有上貢明朝。”
“上貢?”亞歷桑德羅笑道:“馬可·波羅筆下說大都汗八里,也就是現在的北京城,大路都是黃金鋪成的,我看見了:沒有,連正德皇帝的龍椅都不是純金。我是得承認,白塔寺很漂亮,明朝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但是也始終沒有元朝廣大啊。現在的昔班尼王朝繼承了中部亞洲帖木兒帝國的衣鉢,另外帖木兒的子孫巴布爾虎視眈眈,我觀明朝未必是那巴布爾的對手,更別提西方列國,還有那奧斯曼突厥帝國。雖然明朝也在使用大炮和火槍,但是我們西方國家在於火器的應用,可是每年都在進步。”
“明朝雖然是一個固步自封的國家,”王直說道:“但是我們的戰術與策略的應用可是一流的,你看安德拉德在廣州珠江口的一場戰役,明朝水軍不是打敗葡萄牙的艦隊了嗎。葡萄牙財務大臣皮雷斯,到現在還下落不明,成了朝廷緝拿的要犯。”
“那是什麼戰役啊?”亞歷桑德羅笑道:“皮雷斯的艦隊放了幾陣炮,爲的是顯示友好和慶祝艦隊首次到達珠江口岸,就和你們中原人放鞭炮一樣,是一種禮儀。但誰知道明朝當地政府將我們當海盜查辦,說我們引起騷亂且於當地滋事。當年我就是皮雷斯的通事,負責翻譯。後來我留在北京城一直服侍正德皇帝陛下,直到他離開人世。”在解釋這段往事的時候,亞歷桑德羅·佐治顯得有點兒生氣。
“這樣啊……好了,我們不說那些國家大事了。我想知道,宋素卿姐姐的事情,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她有交代你麼,反正她叫我來找你,說你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王直轉過話題問道。
亞歷桑德羅便道:“看你的年紀,嫩得很,我覺得你不是應該叫宋素卿阿姨才比較合適,她都有孩子了,幾經三四歲。若不是你持有這串念珠十字架,我還不太確信你要成爲他的接班人。讓我來考考你。”
王直道:“你說吧。隨便是什麼海上用的天文,還是地理。”
亞歷桑德羅笑道:“你覺得成爲一個成功商人,最重要的一項品質是什麼?”
王直想了想道:“說話算話。”
亞歷桑德羅點點頭道:“是的,要成爲一個講誠信的人很難。如果這是你所恪守的信條,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好吧,繼續來談談宋姐——嘿嘿,其實她年紀比我要小。不過我們商會團的人都喜歡這麼叫她。在我眼裡,宋素卿真系一個了不起的明朝人。”
王直笑道:“你也是個了不起的威尼斯人,中原普通話說得也算不錯,只不過略帶廣府口音。”
亞歷桑德羅接着道:“但是,想作爲一個正經且稱職的商人,光靠這一條還遠遠不夠。你現在也許還不夠老練,等你閱歷足夠了你會覺察到更多。我這裡不好再囉嗦,因爲我也是一個還未夠班的商人,和明朝皇帝的買賣我還沒有做好——畢竟我的本職工作不是商人,我本是一個地圖師兼翻譯。也許這是宋大人沒有選擇我的原因。”他指了指十字架,然後繼續道:“宋姐只會選擇她看準的人。拿好這個。”亞歷桑德羅交給王直一張紙質的證明,這紙採用的是朝鮮紙,上面印有一些宋體字,和手寫的文書。王直接過一看:大抵內容是關於商會的股權份額。
亞歷桑德羅道:“這是宋氏商會在堺港總堂號的股權分配情況,宋素卿本人佔有總堂號的百分之35份額。聽說總堂現在已經積累了40萬兩黃金的現金資產,也就是說宋姐應該還有14萬兩的現金存放在堺港。現在我們需要拿出這筆資金來拯救宋姐。”
“那麼你怎麼還不去日本拿取這筆錢來進行活動?”王直問道。
亞歷桑德羅道:“我現在也正在被朝廷緝拿嘛,如果拿着更多的錢,只會成爲更多人的目標。要錢很容易,你看門外那副西洋宮廷鬥士盔甲只要轉手就能騰出幾千貫,只是嘉靖皇帝沒有給予我特別豁免權之前,我不能胡亂走動。況且海上也是有風險的,眼下到處都是海盜在劫掠商旅。”
“所以?我們應該怎麼做?難道就這樣看着宋姐等死嗎,她現在已經病得很厲害了,藥都不肯吃。”王直繼續問道。
“你彆着急。”亞歷桑德羅道,說着他轉身走到屋子的角落,拉了一下線條,這個線很長,中間還繞在一個鉤子上,另外的一頭直通向暗室外,末端掛有一個小鈴鐺。小鈴鐺被亞歷桑德羅拉響了幾下,聞見了這密碼式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密室通過暗道又進來三個人,都是男性。
爲首一個,個頭兒較高,但是年紀較輕,比王直大不了幾歲,梳着中式髮髻,衣服穿着較爲華貴;中間一個,身材第二高,戴着一副圓形眼鏡,眼鏡框爲墨色,於三人中稍胖,年紀也最大,大約30多歲;第三人,是一個日本人,個頭兒較矮,但看起來也算魁梧,梳着武士頭髻,衣着水手短裝,小鬍子和王直的短鬍子一摸一樣。
亞歷桑德羅讓他們一一作介紹,只聽那第一人拍拍了日本人的肩膀道:“無想丸,這人長得真像你。”意思是說,王直和那名叫無想丸的日本人水手長得極爲相像——衆人仔細這麼一瞧,雖然正巧王直也穿了一副水手裝,撇開衣着,那臉型和麪容,王直都確實跟這日本野武士長得很像。除了鬍子以外,王直有須還有髯,須是下巴上的鬍子,髯是腮幫子下面的鬍子,唯獨這兩處比無想丸要多。
無想丸放開原本交叉在一起的兩手,拍了拍王直的肩頭,用略帶東瀛口氣的漢語道:“我是水手長。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王直道:“我名王直,徽州歙縣人士。落地秀才。先在金家商會打工,直到最近宋姐才叫我入宋氏商團。”
第一人則用比較標準的漢語道:“你好。我乃琉球中山國七皇子尚源道,是宋氏商團寧波分會寧字號船隊的副官。宋姐不在的時候,我也兼任艦隊長。”所謂寧字號,是宋氏商團轄下兩支船隊的代號,宋氏商團的船,凡寧波造及寧波分號使用的,在船頭側部的木板上會撰寫“寧波”符號,寧字號的船,用紅漆塗紅寧字;波字號的船,用紅漆塗紅波字,另外一個字自然是用黑漆——這是宋氏商團船隊的特點。
“我叫樑椿。”第二人託了託眼鏡道:“我是寧字號船隊的會計兼翻譯。來自中山國,一直追隨你眼前的尊貴的豐見城王子殿下尚大人。”“豐見城王子”和“尚大人”說的是尚源道。
無想丸道:“我本來在九州島作生意,因爲折了本被大內家的海盜強行擄作海盜,我不喜歡海盜這個行當,後來被寄賣在博多町的商家那裡作奴隸。宋大人將我買了去,我就跟隨宋大人做生意,南下呂宋及香料羣島,西下印度洋,遠去歐洲,賺了不少。但我算術學得不好,所以老老實實地作水手長,專門訓練水性好的人和擅長操帆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