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愛麗絲的手上打卦了,三張同色花牌老是湊不成一副,囫圇之間,她心不在焉的丟出去一張牌。
這辰光只見小桃紅的眼睛好似鷹雀一般的銳利,一把推倒了一副牌,“碰了”,她興奮的嚷嚷道,可不是唻,伊手上的扣着的牌正好和愛麗絲打出來的三張色花碰成一副,糊了。
一旁的翠西和小玉笑吟吟的看着小桃紅,那眼神裡頭的意思,儂曉得的呀?莫不是情場失意,賭場得意?
儂講今朝,那邊酸溜溜,這裡廂可是甜蜜蜜的,四馬路過去三兩條馬路,再到了靜安寺過去,這座張園,這辰光路易已經鋪開了畫布,打開了顏料盒子,在羅佳琳面前拿起毛筆那麼長的畫筆,細緻的捋了捋筆毛。
羅佳琳曉得的,畫西洋畫,那是要蘸水浸潤畫筆的,這辰光儂講去登堂入室尋着主人家要杯水,事體不大,只是麻煩。
於是羅佳琳四處一打量,只見園中央的中心建築、高大的西式樓廳安塏第周圍,還有大草坪,過去是劇場,旁邊有茅亭、雙橋,再過去就是假山,穿過一條花徑,有一座東洋板屋,都說女孩子心細眼神好,說的果然有道理。
雖然講,好些個建築物還在裝修、還在修繕,不過以今朝路易比較專業的信貸審查眼光來看,瞧得清爽,招商局幫辦張鴻祿先生的花園洋房,初具規模了。
羅佳琳興奮的遠眺着,忽然她的雙眼放光了,“darling”,她遙指着東洋板屋,有些得意的說道:“我去那邊取些水過來”。
這頭路易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是瞧了半晌,也是啥也沒有瞧明白,鬧得滿腦袋漿糊。
“究竟有啥花頭?”,路易望着腳步輕快得嫋嫋婷婷的戀人一搖一擺的走過去,還是漿糊塞住了腦袋。
路易不曉得伊張鴻祿先生遍採西洋、東洋建築風格,偏偏歡喜伊個東洋鬼子喜歡一邊兒涼快去,屋子前頭保準有一汪淺水流淌着,阿曉得?
雖說池子淺,王八卻大,這叫做東洋國,池淺王八大,雖說這句俚語不雅,不過拿來比喻
這個歡喜興風作浪的近鄰,你懂得呀。
雖說路易不曉得東洋人家的鄰水而居,倒是蠻雅緻的,可想到還走許多的路,還有穿過佈滿藤蔓的花徑,有些心疼了,“不、不”,他使勁的搖搖頭道。
“走過大草坪,劇場那邊有座雙橋”,路易一邊說着,一邊手指向了前方,兩座好比臥龍的橋下頭,潺潺的清水唱着歌子流過,那裡廂纔是女孩子去得的。
看着羅佳琳嫋嫋婷婷的、扭着腰肢去了,路易疏散的坐在一個石頭凳子上,他眯起一隻眼睛,拿起畫筆四下裡比劃着,這裡頭有講究的,叫做取景,伊個西洋畫要考究起來,遠近距離、透視折射、明暗對比,虛虛光影,那是寫實的。
路易看了一晌,掏出了鉛筆就在稿紙上勾勒起來底稿,只見他橫勾豎挑、左劃右拉之間,一座二層的高洋樓起來了,雖說沒有面前安塏第一樣的張揚氣派,不過仔細看上去,卻是線條柔和細膩,有家的感覺了吧?
可儂阿曉得,這辰光儂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洋行小職員,雖說守着大把的鈔票,不過是丫頭抱着酒罈子,沒累着,也沒有嚐到酒味,不做月光族也就念阿彌陀佛了,哪來的鈔票買連體的別墅?
還不如老老實實的住進石庫門裡廂,當個七十二家房客,擠是擠了些,鬧猛是鬧猛了些,不過免得做了房奴,多了許多煩惱,阿曉得?
不如畫一道石庫門,推開黑漆實木門,裡頭迎面撞見小天井,過了小天井,就是儂的客廳,中西合璧、或中或西,順便弄啥花頭,阿曉得這可是上海灘,沒人指手畫腳的。過了小客廳,後天又是個後天井,那裡廂進去了,就是竈臺和後門。
在這樣石庫門的二三層樓裡廂,連帶二樓出挑的陽臺上,都住着七十二家房客,整天東家長、西家短的,老伯伯、大嬸嬸、伲子、小囡,後天夾弄裡頭躲債主,這就是討生活,阿對?
隨着路易的畫筆流暢的勾勒出了二層小洋樓的輪廓,順帶着“嚓、嚓”的直挑上去,勾畫出了一片,竟然是草坪。
“哦喲”,背後羅佳
琳驚訝的低低的驚呼道:“這可不得了唻”。
“吾在白日做夢咯?”,隨着羅佳琳盡情的一聲感嘆,她手中的裝着清水的碟子起了波浪了,只見那層層疊疊的波浪在不大的碟子裡廂浪呀浪的,忽的生出個大浪頭起了,直朝着路易襲了過了。
這頭路易猝不及防,被涌起來的潮水濺了一褲腿,“哦喲”,他趕緊收起畫筆,定睛一看,心上人那邊吃驚了。
“儂不得了唻”,羅佳琳高高低低的輕呼了一聲道,想必她還珍藏着前頭情郎畫的那幅居室效果圖,還記得吧,一廳三間房子,外帶一廚一衛,當時她已經陶醉了,覺得這就是理想中的家室了。
“瞧瞧儂”,羅佳琳有些生氣的對着着實吃驚的路易責怪道,下面的話語她不想說出口了。
是啊,瞧瞧儂來了趟張園,就想攀比了,啥洋房、草坪的,阿拉若是要比起有錢人,皮夾子裡頭的鈔票,那可比不上的,阿對?
其實路易這辰光不是沒有想法的,瞧瞧儂的眼神裡頭究竟流露出了啥含義,就曉得了。
無非就是伊和上海灘上的徐大會辦做了樁大買賣,過去不遠三馬路上,隔着大清國鼎鼎大名的上海輪船招商局,有所宅子,那是伊華界赫赫有名的地皮大王跟儂的情郎做的買賣,那可不得了唻。
爲啥說男人總歡喜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提起那些自以爲得意,而身邊人又覺得不好笑的事體,原因只有一個,他歡喜儂。
“嘸啥客氣”,就在路易、羅佳琳倆位戀人盡興而歸之際,回身望過去,這辰光張園已經張燈結綵、燈火煌煌了,路易的馬車剛剛盡興的駛出去,那頭過來了一輛氣派的西洋馬拉的包車。
只見車廂前頭,兩盞玻璃罩子的洋油燈活像兩個夜明珠似的,照亮了前頭的水門汀路面,隨着兩團明晃晃的光焰的照耀,這輛車輕捷的抵達了張園大鐵門口。
小寧波擡眼一打量,只見車頭上懸掛着斗大一個“徐”字,大清國那辰光,凡是有功名官爵在身的,出行都有立此存照,表明了自家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