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討厭的人
寂靜的夜幕下,蟲鳴鳥叫更顯得寂靜。白色的月光鋪灑在地,如同披上一層銀白色的地毯,更是增添山谷的靜謐和祥和。
這其實也不能叫山谷,頂多叫山丘,或者可以叫做山包,其實就是幾個連在一起的土包。整個殞伽河都是處在一個相對平緩的平原,所以這幾個土包看上去就像一個人皮膚上長了幾個大瘻子,顯得是那樣的突兀和不自然。
雖然山包是不自然了一些,但不代表段小三的心情不舒暢。他還是希望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歇歇腳,休息一下。這附近沒有農莊,也沒有村居,況且,他們並不需要村居。人多眼雜嘴碎,容易出事情。
這是距離華氏城外的一個地方,地圖上沒有標註這裡叫什麼,於是段小三私底下起名叫一籠包子。
一籠包子雖然名字起得有點土,但包子能代表他現在的飢餓狀態,或許也能代表他舒暢的心情裡夾帶的其它感情。
的確有些餓了。
段小三掏出酒囊,又往嘴裡灌了些蘇摩酒。
蘇摩酒初嚐起來,甘甜清冽,但過不了多久,舌頭會打卷,嘴巴會發幹,完全不是大唐酒鋪裡的黃酒,越喝越有勁,越喝越香甜。
一天的趕路,在休息下來之後,彷彿什麼煩惱都可以拋之腦後,身體上的疲憊消散了不少,但心裡總感覺有些不暢。
只要翻過一籠包子,就可以到達華氏城。華氏城距離那爛陀寺不遠,距離王舍城似乎近在咫尺。王舍城,是天竺國與摩縷加波國的交界地。華氏城本是天竺國的首都,後來天竺國的一個國王爲了鎮守西北,特地將國都搬到了曲女城。經過幾十年歲月的洗刷,華氏城早已繁華不再,淪爲三流小城市。而王舍城作爲天竺國和摩縷加波國友誼的象徵,也被天竺國王送給摩縷加波國,徹底成爲邊界城市。
當然,這些都是王玄策在路上告訴他的。
一切都是那樣的順利,一切都是那樣的圓滿,圓滿讓段小三有些不敢相信。
現在的安寧和祥和,似乎與白天激戰的血腥和殘酷,存在着完全不同的景像。
他靜靜地躺在山包底下的一塊略爲平坦的石頭上,嘴裡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不遠處在篝火附近的人們在小聲談論着什麼。
微紅色的火光,照映在人們的臉上,露出一張張幸福的笑容。
蔣師仁、王玄策、李真珍、拉妮和室利,最主要的是,他們其中還一張俊俏的臉龐,俊得讓段小三自慚形愧的臉龐。摩縷加波國的喜增王子。
經過在迎佛塔的商議,一行人最終確定接下來的行程。瓊帶着聖物智慧頭骨,返回到自己的部落。爲了確保安全,喜增還把自己的護衛大部撥給了瓊,保護瓊的安全。
準備雲遊四方的拉妮,因爲對釋迦牟尼尊崇不疑,所以下一站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那爛陀寺,畢竟那裡還是全世界佛教的中心。李真珍二話沒說,屁顛屁顛地跟隨。他在衆人面前發了誓,拉妮往哪裡,他人就要跟到哪裡。不說他的花心,但他對女人的癡心和堅忍不拔卻是任誰也無法匹敵。
室利當然要到摩縷加波國。那也是她此行的終點。喜增歡喜得不了。從一路上的言談來看,喜增王子的目的,竟然不爲別的,只是爲了迎接室利。一個要往,一個將迎,真是好有默契。
段小三本來計劃繞道那爛陀寺。畢竟那爛陀寺已被阿羅那順盯上,裡面一定會有他手下在打探消息。他們返回大唐的行程也允許他們繞道。在他們的返程中,除了華氏城和王舍城外,其它都是一些小城小村小部落。只要過了這些地方,就可以進入摩縷加波國,爾後,沿着摩縷加波國北境再往北,進入吐蕃,那萬事就大吉了。天竺國力量再強再蠻橫,也不敢跟強大的吐蕃作戰。而吐蕃作爲大唐的好鄰居好夥伴好兄弟,自然也會佑護他們順利返唐。
段小三的提議,得到了蔣師仁的響應,卻遭到了王玄策的極力反應。
王玄策要將伽達大師的禪杖轉交給那爛陀寺的長老。這本來可以交給拉妮,讓拉妮轉交便可。可王玄策卻說,讓別人轉交不太合適,況且那爛陀寺近在咫尺,也不相差這半日時間。
王玄策畢竟是大唐特使,而段小三隻是一個小小特使隊隊正。沒有辦法,段小三隻能尊重王玄策的意見,退了一步,只是建議到了那爛陀寺,不再到王舍城,直接沿着邊境線北上。
王玄策也同意了段小三的建議。
所以一行人,毫無懸念地又湊到了一起,一同前往那爛陀寺。幸好喜增帶來的馬匹較多,衆人行進速度相當的快,只是過了大半日,便到了一籠包子的地方。
是誰說了酒能充飢扛餓?段小三狠狠地扯斷了嘴裡的狗尾巴草。一陣陣誘人的咖喱香氣不停地鑽進他的鼻孔。
對於天竺這種當地的食物,段小三一直都十分抗拒。咖喱這玩意兒,聞上去香辣撲鼻,但顏色卻像屎一樣,而且是那種剛從人體出來的冒着熱氣的樣子,實在令人難以恭維。
天竺人很喜歡這種食物,再攪拌着洋蔥,感覺十分可口。而洋蔥又是段小三最最討厭的食物,沒有之一。況且,天竺人比他還不講衛生,隨手抓起飯包就往嘴裡塞。
所以,但凡出現這種黃色的食物,段小三就逃得遠遠的。
段小三的肚子很餓,幾乎是餓得有些前心貼後背。
一行人就坐篝火邊,地上鋪着一張從水塘裡摘下來的荷葉,將就着裹着米飯,正大快朵頤。
蔣師仁曾讓段小三過去一起吃點。
但段小三隨便找了個藉口,不願過去。
其實再難吃的東西,段小三也吃過。什麼老鼠肉、蜥蜴肉,他都吃過。在戰場上,誰也沒吃過這樣的苦?餓極的時候,誰不是看見吃的眼發光嘴發乾?
但此時的段小三,寧願餓着肚子,也不願跟他們一起吃咖喱,吃着經過他們的手、混合着他們手心沁出汗液所攪拌的咖喱飯。
其實“他們”不應該帶上“們”字,因爲段小三所討厭的並不是一羣人。只是一個人,那個極其英俊瀟灑的人,那個一路上與室利有說有笑的人。
“咕咕”,段小三的肚子又叫了起來。大爺的,再喝兩口酒,醉了麻了也許就不會感覺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