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農曆七月三十一日,久雨未晴的天氣全然沒有明媚起來的意思,依然陰雨綿綿。
上午時分,隨着鞭炮的爆裂聲轟然響起,兩輛錦繡幔帳的馬車載着滿當當的酒器、沙鑼、冰盆、火箱、梳妝檯等物,全都鑲金鍍銀,奢華無比,風風光光的穿過文德小橋,停在了雕欄玉砌的媚香樓前。
李貞麗早已收到侯方域的示意,於是親自指揮龜奴和長工將馬車上的東西悉數搬下來,全部擡進媚香樓裡去。這動靜鬧得確實比較大,明知梳攏儀式會在傍晚纔開始舉行,周圍無數百姓行人仍早早的趕了過來,不顧細雨落滿身,爭先恐後的圍觀着這氣派的陣仗。
“花了不少銀子啊,香扇墜真是好福氣。”
“可不是麼?侯公子可真是花了大手筆了,你看那馬車上裝的東西,哪一件不是值個大價錢的。”
“李香君確實走了好運囉!才子配佳人,我們也只有幹羨慕的份兒。”
衆人熱熱鬧鬧的擠在明月館前,只因媚香樓門口停了馬車,無法擠到近前方。一個個興奮得面泛紅光,大聲的議論紛紛。
其實每一個紅館都經常辦梳攏喜宴,都是爲了慶祝自己的姑娘“賣”了個好價錢,老鴇自覺臉上有光,大肆操辦,引得所有人都來觀看纔好。南京城的百姓早已司空見慣。只不過這一次是名動秦淮的絕世美人與復社名公子的結合,便格外引人眼球。
梳攏喜宴的會客大廳就設在媚香樓裡,數張小圓桌都被鋪上了雕花桌布,綵帶幔帳隨風飛舞,一片紅豔喜慶。明月館的每一個姑娘都儘可能作素雅打扮,準備陪客飲酒。依着行裡的規矩,這一天“新嫁娘”纔是主角,她們可不能隨意奪了人家的風頭。
蘭猗待在自己的閨房,任由侍女們在自己身上裝扮。
她靜靜瞧着雙魚紋銅鏡,裡面的少女身影微微模糊,但仍然辨得出天香國色。膚白勝雪,紅脣欲滴,一雙水波般盈動的雙眸卻染上淡淡的愁緒,正怔怔的與她對視着。
她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昨天被燕還親自護送回媚香樓後,他甚至連馬車都未下,只掀開簾子淡淡的瞧了她一眼,眼神平靜如水,便令燕子府的車馬隊調轉方向緩緩離去了。
李貞麗不斷的道着謝,而寇白門則一臉擔憂的看着香君。
蘭猗低下頭,指尖輕輕交叉在一起,矛盾而猶豫。
他沒有留給她任何承諾,就那樣施施然走出了她的視線,如同當年他第一次闖入她的眼簾那般,靜靜的,淡淡的,沒有預兆,也沒有波瀾。
不要再想了。
今晚一過,是好是歹,便知分曉。
少女擡起頭來,重新看向銅鏡,想象着今晚即將要成爲衆人目光的焦點,練習着彎起嘴角,微笑起來。
這間閨房被精心修飾過,紫檀木桌椅換上了柔軟的暗紅綢布,屏風也換成了華美奢貴的描金山水圍屏,正對門的案几上擺上了送子觀音的臺位,一隻景泰藍香爐正嫋嫋出煙,讓一縷縷若有似無的香氣飄蕩在空中,兩旁各擺上一隻未點燃的紅燭,只等着晚上洞房時刻的到來,爲一對新人照亮春宵。
最爲醒目的是靠裡的一張雕花象牙大牀,幾乎能同時平躺三四個成年人。大牀鋪上了鮮紅喜被和鴛鴦鏽枕,就連上方滿掛的流蘇錦帳都用了紅色的料子,讓一切看起來喜慶又曖昧。
梳攏宴並不是贖身宴,李貞麗竟花了不少心思和金錢打造這間閨房,可見對她的情意當真不一般。這一次梳攏宴全部按照當時的最高規格來置辦,也不知花了多少銀子。
念及李貞麗的好,蘭猗有些辛酸的閉上眼。
只不過,這個即將要留宿閨房的男人卻不是他,而是侯方域。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簡單用過午膳,便只需要在閨房內安心等待。醉墨和施施也裝扮一新,換上了新衣裳,一左一右陪伴着自家小姐坐在房內。
下午的時光那般漫長,蘭猗原本想看書,拿着書卻一個字
都看不進去,耳朵一直聽着門外的動靜,沒過多久,就被自己的草木皆兵給弄煩了,累得心慌。
沒多久,房門突然被人敲響,蘭猗一怔,立刻站起身來。
醉墨輕輕拉開門縫,與外面的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皺起眉頭,似乎低聲訓斥了對方几句,隨後又打開房門往樓下瞧了幾眼,這才點了點頭。
“小姐,侯公子送來一柄宮扇,婢子已讓人通傳可以送上來。”
她話音剛落,敲門聲便再次響起。
樓下的周嬤嬤一臉惴惴,不敢踏進房門,只顫巍巍的把盒子遞了進來。
在蘭猗的點頭允可下,醉墨接過那個扎着紅色緞帶的盒子,恭敬的呈遞過來。施施便幫着揭開盒蓋子,裡面赫然躺着一柄上等的鏤花象牙骨白絹面宮扇,白絹繡滿了隱隱的暗紋,低調而華貴,扇面上無畫也無詩,更無任何落款,只有四個小小的字藏在角落,筆力蒼勁卻秀氣精緻。
“蘭有國香。”
這四個字如滿天驚雷瞬時炸在少女心頭,驚得她突然伸手拿起扇子,急聲而疑惑的問道:“這宮扇真的是侯公子送的?”
醉墨不知發生了什麼,愣愣的點頭:“對呀,周嬤嬤上來遞的話,她嘰裡咕嚕的說半天也說不清楚,只說有位公子差人送了扇子來,大傢伙都在忙活,只有她有空接待客人,便把東西送了上來。我剛纔看了樓下一眼,侯公子的書童司懷正巧走出去。可不就是侯公子送的哩!”
滿心失落頓時填塞心房,堵得人難受。
侯方域那個人幹嘛要寫這四個字?
蘭猗無精打采的揮了揮手,示意她把扇子放到一邊。
施施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這可是侯公子送來的定情之物,你要不要提詩作應?”
這也是行裡的規矩。如果一個男人要爲某個姑娘梳攏,除了大把的花銀子,也要附庸風雅的玩點風流把戲,送個所謂的定情之物,而姑娘若沒有合適的東西回禮,便迴應一首詩詞即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