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你快點放手!”
少女霎時疼得臉色變白,可眉目間倔強如昔。
莊庭宋見她油鹽不進,幾乎暴怒,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咬着牙冷怒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冷血無情的女子,心硬得如同鐵石。我跟你說過的話,你可得記好了……”
“侯朝宗馬上要爲我梳攏,從今往後我便只接待他一個人,你有膽就來搗亂!”
憑什麼?
她幾乎是滿心羞怒,慌不擇言的迅速說完這番話,只想激怒眼前這個狂妄自大的男人,可話纔出口,心中卻猛然一驚,卻已然收不回來了。
果然,男人的面色立刻變得鐵青至極,冷峻眸子裡的火焰幾乎讓將她燃燒殆盡,他似乎不知將眼前的少女如何處置,鼻間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清香氣息,讓他有些不自在的轉過臉去。
“孫蘭猗,我不會放過你的。”
男人話音未落,就聽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高大的身影猛然闖了進來,使出蠻力將莊庭宋的手腕拂開,一把將少女拉在身旁,臉都憋紅了。
“侯公子……”蘭猗不禁喊出聲。
緊跟過來的是一臉錯愕的方以智,他看了看母雞護小雞一般將李香君擋在身後的侯方域,又看了看一臉冰冷怒色的莊庭宋,心裡大概下了結論。
沒想到這香扇墜還真挺招男人的,竟然惹得雙方都要動粗了。
兩個小書童沒料到另一旁闖了人進來,攔都攔不住,一氣兒跑到莊庭宋身後,滿臉慌張的想要解釋,卻被自家主子給下令打住。
醉墨也慢吞吞的跟了來,低下頭去,滿臉羞愧之色:“小姐……婢子在回廳的路上遇到了侯公子和方公子……”
“不用說了,一場誤會而已。”
蘭猗不動聲色的避開侯方域的手臂,朝莊庭宋輕輕福了一福:“莊公子,恕不相陪了,請慢走。”轉身舉步向外走去。
侯方域趕到時一眼瞥到那年輕公子抓着李香君的手臂,一臉怒容,原本就要衝上前去英雄救美,可他恰好聽到了李香君說“從今往後我便只接待他一個人”的話,腦子裡一道白光閃過,霎時就愣住了。
方以智隨他而來,見他止步,便也停了下來,直到見那貴家公子糾纏李香君,還惡言警告說“不會放過你”,這才趕緊提醒侯方域上前解圍。
雙方鬧得不歡而散,氣氛冷極。
院內茂密的樹木被風吹得一陣響動,蕭蕭肅肅,彷彿映襯了人們內心各自懷着的沉重心事。
莊庭宋冷冷瞧着少女漸漸遠去的背影,目光冷然,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重新回到舞臺後的小廳,寇白門已經獻藝完了,正拉着侍女冰兒焦急的詢問香君和醉墨的去處。蘭猗怕她擔憂,趕緊迎上去,故作輕鬆的笑道:“剛纔一陣亂走,竟迷了路呢。湄小娘,真是對不住了,我竟然沒親眼目睹你信手度曲的絕技。”
寇白門“呀”了一聲,作勢舉起纖手打去。蘭猗輕笑着躲開,嚷道:“真生氣了呢?”
“剛剛貞娘差人來問,爲什麼你的判詞還沒評完,你人就不見了。我只好扯謊說你身子不適去如廁,可嚇死我了!”
蘭猗斜睨了她一眼:“你很怕貞娘麼?”
寇白門翻了個小白眼,嘟噥道:“我從小就跟着她長大的,她對我來說,又是姐姐又是孃親,能不敬畏麼?倒是你啊,經常惹得她生氣,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看樣子寇白門並不沒有見到侯方域和方以智。
關於剛纔之事,蘭猗隻字未提,也早已囑咐了醉墨不許透露一個字。若是侯方域聽到了她和莊庭宋的對話,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這個驕傲自大,滿肚子文人酸氣的年輕公子,說不定又要做出一些自作多情的舉動。
兩人坐在一起嬉笑打鬧間,蘭猗多次四處張望,忽然奇怪的問道:“怎麼沒看到那位卞玉京姑娘?”
寇白門悄悄指了指李十孃的方向,低聲道:“那十娘子騙我們玩兒呢。剛纔司儀官說到卞玉京的時候,只向賓客們解釋說她因事趕不回來,缺席這一次的花榜大賽。外頭那些佔着地方看熱鬧的人還發出一陣叫罵,真是丟死人了。”
啊,卞玉京當真沒有來。看來世人說她時常不在南京,反而在外到處遊歷的傳聞不假呢。
蘭猗有些惆悵,自言自語道:“真可惜,我還以爲能借此機會結識一下這位卞姐姐……”
“放心好了。”
寇白門拉着她的手兒,笑嘻嘻道:“反正都是這秦淮河邊上的姐妹,遲早見得到。香君,你再念叨着她,我可要吃醋了。”
這一場評花榜賽事從早晨梨園唱戲班子開始鬧騰起,一直到下午太陽落山之前,總共二十來位美人才依次獻藝完畢。待客區的賓客和外圍的觀衆也早已乏了,但仍打着精神等待着最後的重頭戲。
每一位美人的判詞都被放在了她們的小木牌子旁邊,多的疊成了一座鼓鼓的小山,少的也有一本書那麼厚,文人士子們一邊撫摸着酸澀的手腕,一邊根據依據每一位美人的“品、韻、才、色”四個方面進行心中評估,並在薦書上寫下自己認定的一、二、三甲。
薦書就相當於花榜選舉的票,只是被文雅的稱作“薦書”。一份薦書算一票,再當場唱名,以票數的多寡分勝負。
小廳裡的姑娘們經過一天勞累,此刻心情仍未放鬆,緊張的湊到幕後悄悄看着花場中的情況,心中默默祈禱着自己能榜上有名。
未幾,只聽到司儀唱名的聲音掠過碧水池,悠悠傳遍整個八百居水閣。
“桂花李十娘——”
“桃花李香君——”
“杏花王月生——”
而每唱完一個名字,負責計票的小書童便往畫筆上沾好顏料,各自在舞臺旁那十個純白色織錦綢布畫框上,畫上相應的花朵。
不止
是美人們緊張,每一個投了薦書的賓客也都十分注意畫布上的什麼花最多。只因當時私底下有大夥兒心知肚明的規矩,若哪些人薦書上判對了前三甲,便說明他們懂得鑑花品美,不僅上榜女子會身價十倍,這些賓客也會聲名遠播,跟着大肆風光一把。
寇白門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唱名聲,神色緊張的抓住了蘭猗的手,心中默唸祈禱。蘭猗也靜靜等待着,不歡不喜,不憂不懼。
大概每一個女子潛意識裡都希望自己得到世人認可吧。
“啊,花榜狀元是南曲第一的王月姑娘!本次秋季花榜大賽,杏花一舉奪魁!”
司儀得到蔣遇函的點頭示意後,根據計算得出的票數大聲宣佈了花榜狀元得主。又拿過孫武公親點的一首判詞念道:“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嫦娥第一香!餘懷公子這首判詞奪得本次花榜大賽頭首!”
可沒人去關注的判詞寫得如何了,賓客和觀衆們開始圍繞着花榜狀元竊竊私語。
“竟是王月生?”
“月娘平時不苟言笑,矜持得緊,連客人都不怎麼接待,想不到竟能奪了花魁,壓在其他美人頭上呢。”
“花榜狀元王月生當之無愧,曲中在她之前三十年之後三十年,無人能比!”
也不知是誰叫了這麼一聲,給瞭如此之高的評價,好像也有那麼一絲道理。王月成名已久,姿色出衆,但生性沉默寡言,冷得好像冰山錐子一般,平常恩客去了她那兒大多討個沒趣,眼下她突然奪魁,倒似乎多了兩分新鮮。
司儀大聲示意安靜,繼續唱道:“榜眼,桃花李香君!探花,梅花寇白門!解元,牡丹楊宛……”
一連串的花名報過後,小書童便將入選前十的美人們的名字寫到大紅花榜上,微微吹了一吹,便貼到舞臺右側的大幅畫框上,向外展示起來。
接着,鼓樂聲重新響起,千嬌百媚的王月生在侍女的簇擁下,由幔帳後悄然現身來到舞臺,坐上鮮花簇擁的“花榜狀元”寶座,接過金盃品酒,嫣然嬌笑,霎時間榮耀萬丈。
評花榜向來最注重的便是花榜狀元花落誰家,至於榜眼、探花、解元、女學士等等那一溜排名靠後的美人,光芒自然被掩蓋在狀元之下,無人會再去費心思關注。
復社的名公子們看到坐在看臺後悄然離去的孫武公,不由互相對視了幾眼,心照不宣的隨意笑了起來。
反正是一場賞花遊戲而已,不必較真。
至於裡面的潛規則嘛,那就隨他去了。
侯方域有點可惜李香君只得到榜眼,離那花榜狀元只有一步之遙,但轉念想起黃宗羲曾說過花榜狀元內定了王月生,當時所有人都感覺驚訝來着,看來這事兒確實有貓膩。
他見李貞麗從看臺廂房裡出來,迎上了陳貞慧說話,便湊過去問道:“貞娘,怎麼沒見香君姑娘出來?”
李貞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唉,花榜狀元在此,哪有臉面繼續待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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