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他伸手掏出懷中荷包,傾囊而出,拿了十兩銀子放入侍女的托盤內,面帶笑容的示意金鑲玉替自己的姑娘笑納。方以智與侯方域也紛紛慷慨助力,還將隨身玉佩、平安扣等物贈送添禮,暗自擡高她們的身價。
蘭猗木然的站到董小宛身邊,看着侯方域眼中自然流露的驚豔之色,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熟悉之感。
看來,他真的已經全然把她忘掉了,不管是從前孫府的三小姐孫蘭猗,還是三年前在大街上被小乞丐欺負的孤女。
三年前她蓬頭垢面,狼狽不堪,侯方域不記得她也是情有可原。可從前青梅竹馬的情分也能一筆勾銷了嗎?
她不希望他對自己留有什麼情誼,畢竟她也對他沒什麼感覺,只是看見從前知曉自己身世的故人,卻彷彿只是一場虛幻的泡影,似乎什麼都是假的,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感覺太難受,她很不甘心,胸口像被無數根尖針紮了那般疼痛。
衆人原本見覆社的名公子都聚集於滿春院,就對今日出閨宴上即將亮相的兩個姑娘充滿了好奇。此刻見他們都慷慨解囊,也紛紛擁擠上前,將腰包掏了個底朝空。
一時間,聽着托盤內噼噼啪啪落下銀子碰撞的聲音,金鑲玉簡直樂得合不攏嘴。
自古以來青樓的姑娘們曲不離口,最對恩客口味的便是歌曲舞蹈,唐時唱詩,宋時唱詞,元時唱曲,到了明代多唱民歌民謠,這一次出閨不像尋常那樣唱小曲,反而重拾兩古典大氣的曲子伴舞,實在太成功了!
李貞麗依偎在滿臉讚賞的陳貞慧身旁,輕聲嘀咕着:“你看那香兒姑娘,似乎並不高興呢……”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只見那“香扇墜”裙襬一拂,大步走上舞臺前方,學着男子的樣子對着金鑲玉作了一揖,嗓音清脆如的鈴大聲說道。
“金媽媽,我今日便在這兒把話挑明瞭。你養育我三年,授予技藝,還令我衣食無
缺,實在恩重如山。但人各有志,凡事勉強得不來善果。我本來就是一介孤女,年幼無知而被人賣到了滿春院,被你握在手心反抗無力,但我不願淪落風塵,不願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做人,你所逼之事恕我萬萬不能答應!”
沒料到突然出了這麼一茬兒,金鑲玉腦子“嗡”的一聲,頓時臉色刷的一下全白了,目光冷冽,細眉緊皺,似乎快要站不穩腳步,無力的倒在侍女懷中。可那瞪着蘭猗的目光,卻透着一股子殘酷戾氣與深刻恨意。
衆人從沒見過有哪個姑娘敢如此大膽,在大庭廣衆之下與老鴇討價還價,一時怔住了,片刻後反應過來,連忙轟的一下往前擠去,臉上神色又是好奇又是驚訝。
蘭猗見金鑲玉鐵青着臉不吭聲,心知她正迅速盤算着怎麼整治自己和挽救場面,揚了揚手繼續說道:“金媽媽,今日當着諸位貴客的面,我請求你一句話。你可以開個價,就像我三年前所說,你在我身上花的銀子,我一分不少全部賠給你。”
金鑲玉尷尬面色上惱怒之意一閃而過,忙乾咳了幾聲,使眼色示意站在一旁的姑娘們把客人趕緊哄出去,壓低嗓子柔聲勸道:“香兒,好孩子……有什麼話等客人們散場了,咱們進去說好不好?媽媽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進去說就晚了!”
蘭猗不爲所動,再也不會上她的惡當,只冷冷笑道:“今日各位江南名士都在此見證,也請復社的名流公子爲我做主,我身家清白,並非自願,你怎能強迫於我?”
“小丫頭,你可別忘了你簽了賣身契!”金鑲玉恨的咬牙切齒。
滿春院的姑娘們正忙着挽客人出去,可不論她們怎麼撒嬌賣癡,使出渾身手段吸引注意力,那些男子就像足底生了根,個個不耐煩的又推又擠,全然不理會她們的舉動。
站在四周的龜奴和婆子們也只能乾瞪眼,不能用武力轟趕客人,他們身份低下又不能上前勸導,只一個個
摩拳擦掌急得直跺腳。
“賣身契?我可有在賣身契上寫過一個字?”蘭猗冷笑。
金鑲玉索性也撕破了臉,面色猙獰的喝道:“你沒寫,可是白底黑字的畫了押!我也送了你的賣身契去官府登記入冊了,你還想不認賬?莫不是皮癢了想吃牢飯?”
“畫押?你想讓我跟各位貴客說說你是怎麼將我屈打成招的嗎?登記入冊登的是誰的名?金香兒又是誰?你親自帶着我去登記的嗎?誰能給你證明?你說!”
“你、你、你……”
金鑲玉氣得說不出話來,也被對方問得啞口無言。
她確實仗着和官府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曾經隨意派了一個婆子就將這小丫頭的賣身契送去入了冊子,原本流程上是要主顧將簽了賣身契的人一同帶過去過驗,可因爲擔心小丫頭逃跑,她圖省事兒,塞了一點碎銀子就走完了過場,不了了之了。
蘭猗一疊聲的追問,語氣愈來愈嚴厲,面容冰冷若雪:“我本家姓吳,根本不叫什麼香兒。多謝各位爺們看得起,賞了我如此豐厚的見面禮。”
她上前一把奪過侍女手中的托盤,把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端到金鑲玉面前,眸子裡泛着淡漠冷然的光,嘲弄的說道:“金媽媽,這裡的玉佩玉石銀子銀票約莫值個五十兩,原本就是屬於我的,現在賠給你。不夠的話,我給你打欠條,一個月內全部還清!”
董小宛嚇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蘭猗曾說過的“大鬧一場”竟然如此讓人驚駭,想必若得知蘭猗還想刺殺金鑲玉製造混亂逃跑,她定然要被嚇得暈過去。
見那紅衣少女容顏冰冷,小宛不自覺揪着手中的絲絹手帕,眼泛淚光,楚楚可憐的喚道:“蘭兒……蘭兒……”
蘭猗聽到她柔聲呼喚,心中一軟,不由自主望了過去。兩人目光一觸,淚水朦朧之間,只見小宛輕輕咬脣搖着頭,示意她不要硬碰硬,到頭來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