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指揮僉事有什麼了不起?他想怎麼樣?”
李儒遲疑了一下,斟酌着用詞:“魏九千歲死後,曹公公因與東林黨人交好,又得了聖寵,近日竟費了些功夫挖起老爺曾參與的“剿孫事件”了……眼下清兵進攻大同,北方鬧饑荒,闖賊又趁機生事佔了不少地方,老爺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偏偏這個曹公公來翻舊賬。”
燕老太爺冷笑一聲:“孫承宗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爲懼。這曹公公嘛……也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能有什麼浪子起?”
李儒皺眉道:“可是……聽說導火索是蘇州被抄了家的一個副提舉的嫡張氏的妻孃家人告狀到了天子腳下,恰巧碰上了曹公公上疏辯誣替孫氏翻盤的節骨眼上,那張氏原被充作了官奴,誰料到嫡長子被人亂棍打死,她又被官條子搶去填了房……您也知道,這事兒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小事一樁,可那女人的孃家有些錢財,橫不要命的,竟然鬧到北京去了。”
蘇州孫氏?只是孫承宗家族的遠房親戚罷了,翻得起什麼水花?
燕老太爺仔細琢磨了一下,忽然發現不對勁。當年着手清除孫氏支脈的人是魏忠賢的“乾兒子”李夔龍,那廝被崇禎帝秋後處死已有好幾年了,若真要追查起來,在背後策劃此事的卻是自己的兒子燕擇之。
燕老太爺曾給兒子“指點”過,要想將孫氏一網打盡,得先削掉它的枝幹。所以燕擇之就示意李夔龍從南方下手,好讓孫承宗鞭長莫及。雖然擇之只是李夔龍手下之人,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李夔龍死了,擇之便首當其衝,定然遭殃!
他想通了這一節,立即道:“當年擇之只是策劃了清繳蘇州孫氏一案,並沒有親手執行,何罪之有?至於那姓孫的武將結黨營私,實乃罪有因得。抄家的時候混亂至極,那張氏胡亂衝撞監察使衙門的人,兒子被打死了能怪誰?便是當場全部打死也是
活該!”
“老太爺說得是。”
李儒點點頭:“不過說是這麼說……恐怕曹公公也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奴才看老爺信裡的意思,竟是想讓七少爺與三姨娘和四少爺一起回京,身邊多一個人,也多一份主意。”
“讓還兒回京?”
燕老太爺眼珠一轉,瞬間想明白了此中因由。燕還冷靜睿智,武藝高強,對用兵打仗很有獨特見地,最主要的是他的生母楚氏孃家的勢力不容小覷,若有了楚氏相助,便不怕曹化淳翻什麼幺蛾子。
只是眼下衡兒的小妾出了這麼一攤子爛事,看衡兒和騫兒那樣子又是一副糾纏到底的模樣。燕老太爺撫了撫額頭,有些頭痛。回頭得想個法子讓他們幾兄弟化干戈爲玉帛,握手言和纔是。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明日我再找老七好好說一說。”燕老太爺說了這麼多話,體腹內已是如火炙烤,勉強嚥了咽口水,精神都有些不濟了。
李儒猶豫了一會,嚅囁着嘴脣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什麼都沒再吭聲,轉身靜靜離開了。這老爺子扣留下七房的吳蘭兒,用意可想而知,以七少爺那性子脾氣,只怕明天還真不能“好好說一說”,不翻天才怪。
房內燭火搖曳,耀得四周那由白色石磚堆砌而成的圓柱泛着柔和的光芒,房中豎着的白玉石屏風莊嚴大氣,牀頭白百蝶湖羅幔帳隨着夜風輕輕飛舞,長藤條枕,刺繡錦被,精緻的薰香爐嫋嫋生煙,香味四溢。
蘭猗臉上蜿蜒而下的淚水靜靜流淌,身子無力的靠在門板上,漸漸往下滑落。她怔怔的擡起手來抹了一下臉,流淚了,竟毫無知覺。該大聲痛哭嗎?該衝出去廝打嗎?還是,該慶幸……慶幸自己毫不費力氣就來到了仇人的身邊?
呵呵,命運真是待她不薄啊。當年陷害爹爹孫榮道、害得孫氏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竟然就是魏氏閹黨手下的主力軍師
燕擇之!竟然就是他的父親!
原本鵲喬的死已如一座沉重大山壓在心頭,此時家族被滅的喋血真相如狂風暴雨席捲了蘭猗的頭腦,新仇舊恨一起迸發!她對燕氏的恨意超過了一切!今日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手刃仇人!
“小丫頭……你躲到哪裡去了?”
燕老太爺關好門,眯縫着色眯眯的獨眼,悄無聲息摸了進來。
燭光朦朧,眼前輕紗薄帳層層繚繞舞動,如夢似幻,恍惚中帶着一絲淫靡的詭異和引誘之意。他感到有些不對勁,屋子裡靜得可怕,那小丫頭片子的氣息怎麼察覺不到?莫不是害怕了?
老頭兒晃了晃腦袋,覺得有些頭重腳輕,眼前似乎也變得模模糊糊起來,身體裡一陣高過一陣的燥熱和慾念讓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脣,加快速度繞過屏風往牀榻走去。
可突然間,腳底猛的一滑,好像踩上了什麼滑不溜秋的水漬,他一下子重心不穩,雙腳朝天往下摔去。還沒反應過來,腦袋上已撲頭蓋臉罩下一大層厚重的錦被,一道冰涼的觸感迅速襲上脖頸,狠狠一劃,他想要驚叫,可那驚懼的喊聲才涌到喉嚨,就消弭殆盡,沒法子發出半個聲音。
那被割斷的喉管裡只咕嚕咕嚕冒出幾個血泡來,順着漆黑濃稠的血液往地面流淌開去。
燕老太爺的雙手雙腳彷彿瞬間失去了力氣,無措的抽搐着,身上壓着一個瘦小的身體,纖細的雙手死死捂住罩在他頭上的錦被,用盡了全身氣力。這一刀下去又狠又準,細微的掙扎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再加上這具蒼老腐朽的身體早已被催情藥引誘得神志不清,才讓人一擊得手。
過了一會兒,燕老太爺的身體不再動彈,蘭猗伸手在撫了撫他的胸口,感覺不到半分心跳,終於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心中彷彿落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有些悵然若失。
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