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再次來到南塘市的時候明顯比之前憔悴了許多。
程果回到家，見到廚房裡忙碌的老太太時怔了怔。
外面的天色已黑，家裡的燈光照耀，突然之間家裡替她亮了一盞燈，反而讓她有些無法適應。
老太太心疼程果一個人生活，特意去市場買了新鮮的魚肉想給她補補，做了一桌子的菜，堪比過年，看得程果目瞪口呆。
“外婆，您做這麼多，我們怎麼吃的完？”
“你一個人又不會下廚，既然外婆來了就給你多做一點，都是你平時愛吃的。”
兩個人坐在餐桌兩頭，程果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老太太，老太太似乎幾次都欲言又止，程果乾脆直接開口挑明瞭。
“外婆，您上次說要去看望我媽她們，結果怎麼樣？倪芮的情況好轉了嗎？”
老太太見她主動提起這事兒，想是鬆了口氣，放下碗筷，嘆了聲氣：“你妹妹的情況很不樂觀，跟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一樣，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願意出門，新學校她上了一個月就不再去了，心理醫生那裡的治療效果不佳，而且你妹妹本身就很牴觸，治療難度很大。”
“是不是抑鬱症？”
程果猜想，倪芮的情況跟抑鬱症的確有些相似，她之前就有預感，但想到倪芮的性格似乎本來就有些奇怪，所以不敢妄下定論。
她甚至覺得，也許在還沒有出現之前，倪芮可能就已經有抑鬱傾向，至於原因，恐怕和家庭脫不了關係。
連十八歲的倪程都孤僻地不正常，程果不認爲這種家庭裡生活的倪芮會絲毫不受影響。
外婆說着便抹起了眼淚：“也不知道我們家到底做了什麼孽，事情一樁一樁地發生，先是你爸爸沒了，之後又是你，現在連你妹妹都……你媽媽太不容易了，她一個女人要帶着一個孩子在外面過日子，連工作都放下了，結果……”
一開始的時候，宋婉之大概是覺得給倪芮換個環境就能解決大半的問題，連程果都曾經是這麼天真的以爲的。
“外婆，媽媽她……有沒有想過把倪芮徹底送進醫院？”
老太太的動作頓住了，好像不太明白程果的意思。
程果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倪芮現在的情況，最好是直接送到醫院進行階段性治療，醫院都是強制性治療的，就算她心裡再牴觸也必須接受治療，只不過我擔心媽媽狠不下這個心。”
老太太的身形在燈光下，似乎重重地晃了晃。
“你是說……精神病醫院？”
程果點了點頭，在看到老太太的神情後便知道，想把倪芮送去醫院治療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老太太當即否決：“那怎麼行？倪芮還那麼小，現在就把她送進那種醫院治療，外面的人會怎麼說她？”
“有病治病，精神病醫院也是醫院，爲什麼要刻意貶低？”
“絕對不行。”
程果無言以對，幾乎很快就放棄了勸說外婆，就算把外婆說服了又能怎麼樣？只要宋婉之一個不字，所有努力都是徒勞。
那天夜裡，程果前半夜輾轉難眠，腦海裡總是交替着出現長大後的倪程和現在的倪芮。
這姐妹倆像是在她的腦海裡打架，連睡覺都不讓人安生。
到了後半夜，困頓襲來，程果在夢裡看見了一個驚悚的場景。
倪芮倒在血泊之中，十八歲的倪程跪在倪芮身邊泣不成聲，而宋婉之雙目空洞，面無表情，像是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夢裡，倪芮死了，身邊一灘血水，就在倪家的那棟別墅裡。
程果心驚肉跳，被這個夢嚇得驚醒過來，身上的睡衣都被汗溼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在黑暗裡突然萌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本就是屬於倪程的記憶了。
記憶和夢境交錯，讓她喘不過氣來。
凌晨的光景，她卻再也睡不着了，沒有開燈，就那麼在黑暗裡靠在牀頭，仔細分辨剛纔看到的畫面。
倪芮死了，是死在別墅裡。
她記得，夢醒之前的最後一刻，好像聽到了同一時間突然響起的煙火和爆竹聲。
會在同一刻同時那麼熱鬧的， 不是跨年就是除夕。
她不敢把這些完全當做夢境，倘若真是倪程的記憶，也就是說，倪芮大概率會在兩三個月後去世。
而現在，宋婉之和倪芮還在其他城市，也就意味着她們很快就會回來這裡。
這一夜，程果再也無法入睡，手心裡一片冷汗，大腦又無比地清醒，好像是正在等待着一樁樁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再次發生……
一週後，宋婉之果然帶着倪芮回了南塘市，比程果預想地要更早一些。
外婆也從公寓搬去了別墅幫着宋婉之一起照料倪芮。
老太太原是希望程果能一起搬過去住的，但程果覺得自己如果出現在那裡，只會加劇倪芮的病情，倒不如將自己的存在感將到最低。
況且，在看見過夢裡的那些場景之後，程果已經不敢再貿然行事了。
她心裡堵着一口氣，所有的重壓都壓在自己身上，就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週五放學時，程果照舊去了常去的那家麪館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
可這天卻不同，她一進店裡就發現了林舒彧。
林舒彧背對着店門，坐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但程果只稍一個背影就能認出他來。
她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嗨？”
林舒彧好似早料到她會來，笑了笑，叫她一起坐。
“你怎麼來這裡？吃麪？”
“我來等你放學。”
“呃？在這裡等？一般不是應該等在學校門口嗎？”
她好笑地同他開着玩笑，過後纔想起來，以他目前的情況，似乎的確不太適合出現在學校門口。
“那要是我不來吃麪呢？你等在這裡豈不是撲了個空？”
“你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他輕聲細語地提醒她，替她倒了茶水推到她面前。
“你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來找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