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景福宮。
自從新營收復漢城後,趙天寶就把指揮部安在了這個朝鮮李氏王朝最“宏偉”的宮殿。戰亂平後,曾有幾個朝鮮老臣提議清軍將領搬出景福宮改駐他處,但都被趙天寶一口回絕了。他倒不是眷戀景福宮的“豪華舒適”,實際上由於生活習性的不同,他在這裡過得可是憋屈的很。要不是爲了隨時監控韓王夫婦,趙天寶早就搬到漢城的大清駐朝商務總署了,要知道那座由袁世凱督造的公署可也是非常豪華壯觀的。
趙天寶此時就在景福宮的偏殿裡席地而坐,滿臉笑意地看着幾份從國內傳來的電報。朝廷的邸報倒沒什麼令他高興的事兒,無非是一些老調子罷了,就是那份光緒皇帝親自擬發的獎賞電報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放到一邊。真正令他高興的是李鴻章傳來的私人信件,上面不僅告知了他國內此次“捕捉日奸“的詳細成果,而且還隱隱表示了對於他這次暗中將“日諜名單”上報北洋而非軍機處的感謝,李鴻章更是明確表示將會在最短時間內給漢城增派精銳援軍。
“看來這次李鴻章是佔到大便宜了”趙天寶看着信件忍不住自言自語道。說真的,他當初以密電形式發給李鴻章的那份“從漢城倭人情報官員處破獲的日人間諜名單”根本就是憑藉自身的後世記憶草擬的,準確性如何就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證。之所以發送那份名單固然有討好李鴻章的意味,但更多的還是不想讓新營跟北洋的往來通電讓日本間諜竊取罷了。沒想到效果卻是出乎當初預料的好,不僅摧毀重創了日本在華情報網而且還得到了“北洋掌門人”的盛讚,這對新營以後的發展可是大有好處的。
放下手中的信件,趙天寶把玩起了桌上的硯臺——看來這次北洋牽扯進日本間諜案的人不少呀,要不然李鴻章也不會特意發電道謝了。此時不見北洋有什麼變動,看來李中堂是想拖到戰後處理有關事宜了。如果北洋重新洗牌,聶大人能不能執掌直隸軍務呢?!要是聶大人上去了,新營肯定也會得到好處的。就是不知道這次戰後,李中堂還有沒有機會整頓北洋了。此時新營派人回國募兵,北洋應該會支持吧······
就在趙天寶陷入深思的時候,新營參謀長鄧志勇悄然走了進來。
“這是此次伏擊戰繳獲物資的詳細報表及參謀部策劃的整編計劃。請大人審覈一下,不足的地方參謀部將繼續修改。”鄧志勇將一疊厚厚的報表呈給了趙天寶。
接過報表,趙天寶開始細細地審視起來。
片刻後,溫聲問道:“這些日製步槍的損壞情況怎麼樣?大島旅團此前跟聶帥作戰應該繳獲有大批毛瑟步槍啊。”
聽到趙天寶的疑問,鄧志勇隨口就答了上來:“這些村田式步槍是日軍的制式裝備,所以他們裝備的很多並且保養地相當良好。至於大島旅團先前繳獲蘆臺防軍的武器裝備,因爲對方這次輕裝前進沒有攜帶都留在成歡一帶了。戰後,南下馬隊已經奪取了這批裝備,參謀部已經派人清點搬運這批裝備了,估計下午情況就明瞭了。”
“哦~~~趙天寶輕嘆一聲,未置可否,再次看起了報表······
一段時間後,趙天寶輕輕地放下了報表,滿面笑容地讚道:“單單一份份報表就做得如此詳實清晰,楚謀兄不愧是留德高材生呀。”
趙天寶之所以盛讚鄧志勇,固然是因爲對方充分展示了自身的業務水準讓趙天寶感到當初收留對方的決定十分“英明”,更重要的還是因爲這次殲滅達到旅團繳獲頗豐——僅完好可用的村田式單發步槍就有兩千八百餘支,重機槍二十六挺,子彈二十餘萬發,大阪制炮廠產的青銅野炮十二門,青銅山炮二十門,甚至還有八門德制克虜伯鋼炮,要不是日軍在戰敗時釘死了火門毀壞了二十多門各式火炮,炮火的繳獲絕不止這些。
面對趙天寶的表贊,鄧志勇微微一笑,扯開了話題:“可惜沒有炮彈,子彈也不多~~~”
“哎~~~”
趙天寶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話,笑道:“幸虧他們沒有充足的炮彈、子彈,要不然新營這次就該被他們給吃了。不過大島義昌也太小看我們新營了——幾十門火炮要是彈藥充足,的確能夠輕易撕碎我們新營的漢城防務,可是幾十門空炮難道能夠嚇走新營?!”
“當初從望遠鏡中看到日軍一個混成旅團攜帶的火炮數量遠遠超出了應有編制,我幾乎就要拼死勸諫大人停止這次伏擊了,最後還是大人的胸有成竹感染了鄧某呀。看來大人對日軍的彈藥補給情況是瞭如指掌啊”見到對方有此興致,鄧志勇稍微拍了下馬屁。
“哈哈~~~楚謀兄過謙了。”趙天寶笑着說道,“打仗,本來就是一場賭博嘛~~~新營也是被逼的呀,難道我們能讓大島旅團開到漢城斷我們後路?!大島旅團跟聶帥鏖戰成歡多日,彈藥本就耗費了不少,而我們的馬隊又封鎖了仁川到成化的補給路線,難道他大島義昌能夠從空氣中變出大批炮彈?!”
“話雖如此,可是在那種情況下做出這個決定的人着實沒幾個啊~~~”鄧志勇笑道。
對方的一再恭維讓趙天寶感到不解,雖然倆人接觸時間不長但是趙天寶可以肯定鄧志勇絕非那種溜鬚拍馬之徒,相反這個留學德意志的年輕軍官有着普魯士融科貴族般強烈的軍人榮譽感,而正是這種普魯士軍人作風讓他在國內軍界備受排擠,無所作爲。
今天對方一再推崇恭維自己,肯定有什麼事情要說。
想到這裡趙天寶微微一笑,正色道:“楚謀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大家都是新營兄弟,難道還不能推心置腹嗎?”
聞言,鄧志勇不由一愣,顯然是被趙天寶看破心事感到一絲不堪,不過對於趙天寶的直截了當,他也是非常欣賞的。
心理素質極佳的他瞬間就恢復了正常,朗聲道:“標下不明白大人爲何要在萬東廟頒佈‘殺奸令’。就算要剷除勾結日人的朝鮮奸人,也應當是朝鮮**和我們新營處理。怎麼能讓平民百姓隨意處理呢?!這樣極易容易生亂的,一旦漢城騷亂肯定會影響我們新營的整編訓練的。爲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日軍,我們現在就應該抓緊一絲一毫的時間訓練士兵,增強戰力,畢竟我們現在的軍隊新營太多了,戰力並不強悍。”到最後,鄧志勇幾乎就是吼了出來,他實在是不明白這個最近將“堅守漢城”喊地震天響的上司究竟想幹什麼。
看到這個平日裡甚是穩健平和的參謀長如此失態,趙天寶並沒有給予絲毫指責,他知道鄧志勇這是擔心新營的未來,而新營衆人中不理解趙天寶此番最爲的人還有很多。
沉默半晌後,趙天寶幽然開口:“楚謀兄認爲憑我們新營的實力能擋住日軍的攻擊,守住漢城嗎?”
聞言,鄧志勇徹底陷入了沉默之中。
作爲一名傑出的參謀軍官,鄧志勇對清、日兩軍在南朝鮮的力量對比還是很清楚的。說真的,新營是打了幾個勝仗。但這些勝仗又有哪個是堂而皇之地擊敗了日軍?!要麼是趁敵不備猝然襲擊,要麼是佔據地形以絕對優勢以逸待勞,就是如此新營也使用到了極限,不堪再戰。
本來他是不贊成堅守漢城的——數萬“北洋精銳”雲集平壤,新營撤離漢城將日軍第五師團引誘到北朝鮮,讓數萬清軍聚而殲之豈不更好?!可是趙天寶這些天卻在各國使節記者面前再三表示要堅守漢城,死戰地一兵一卒,而朝廷中樞下的命令也是堅守漢城,等待援軍到來。於是這個是軍人榮譽如生命的新營參謀長立馬着手訂製死守漢城的各種方案。雖然明知必敗,但他還是一絲不苟地部署一切,在他看來新營就是敗也要讓日軍付出足夠的代價。
死也不能墮了新營的威名,不能讓天朝上國因此蒙羞!
誰知道這些天來,這個年輕的上司所做的一切,卻令人捉摸不透,難以理解,但他還是從中嗅出了一絲異常。
“加緊時間訓練,認真部署,我們還是能讓日軍遭受重創的。”鄧志勇回答地底氣十足。他對新營的戰力和自己制定的作戰計劃還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遭受重創,不是消滅。”趙天寶接過了話頭,“我們戰死也就算了,爲什麼還要讓新營那些遠離家鄉的弟兄們客死異鄉呢?!我們也許可以因此而青史揚名,流芳百世,但這些小夥子們呢?他們背後的幾千個家庭呢?兵爲將有!沒有了我們,滿清朝廷能夠撫卹新營陣亡弟兄們的親屬嗎?”
聽出趙天寶話中的蕭瑟意味,鄧志勇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雖然他堅持軍人應該戰死沙場,光榮獻身,卻也不願看到這些“勇士”的背後是一羣無依無靠的孤兒寡母。
“出去走走吧。”看到了對方的憂慮,趙天寶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軍裝,挎上腰刀,率先出了房門。
鄧志勇默不作聲地跟着趙天寶走出了景福宮。倆人跨上戰馬,直奔附近的新營駐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