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直隸總督府。
這座巍峨綿延的府邸本來只是北洋大臣官署,後來兼任直隸總督的北洋大臣李鴻章爲了方便處理北洋政務就把直隸總督官署從保定遷到了天津同它合二爲一。身爲“天下第一督”的大清柱石李鴻章就是在這裡署理北洋,遙指朝政的。
自從當今清朝最大的實力派淮系首領李鴻章移駐天津以來,天津這個瀕臨渤海的港口城市已經隱隱成了北中國的洋務中心。機械製造局、礦務局、招商局、電報局、洋行、海關······短短几年間,一大批近代化的廠礦企業、辦事機構紛紛在此置辦建立。
窗戶開了,新鮮空氣涌了進來,“蒼蠅、蟑螂”還會少麼?!
馬三俊已經帶人在這個名爲“大和藥房”的藥店附近埋伏了兩天,可是目標人物依然沒有出現。
“馬爺,您老先回去歇着?這有小的盯着就行了。”一個家丁滿臉堆笑地說道。
冷冷瞥了對方一眼,馬三俊正色道:“大人交代下來的事兒,能兒戲嗎?!都跟我盯緊了~~~要是把這件事兒給辦砸了,我們就一塊兒掂着腦袋見大人吧。”跟隨李鴻章多年,看多了宦海沉浮的他自然知道:這件事情一旦泄露就會成爲滿朝清流攻擊李鴻章失職的最佳藉口。
無論如何要替大人辦好這件事兒!馬三俊打定主意,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天津鬆昌洋行”。
石川伍一在清朝已經很多年了,早就跟普通的清人一般無二。如果不知道底細,誰會料到這個拖條粗長的烏黑辮子滿臉“忠厚”的“普通百姓”會是一名日本派往清朝的高級間諜?!這些年來,他以金錢、美色爲後盾運用種種手段大量套取清國各種情報,在日本情報界也算闖出了名氣。特別是甲午中日宣戰後,應國內情報部門的要求,他更是賣力的四處奔波獲取情報。
自從前天從軍械局一家“老客戶”那兒得到些有用情報後,他就再也沒有走出家門一步。實際上,他並沒有發現被人跟蹤監視,但他還是覺得不安全——多年的間諜生涯讓他感到最近肯定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如果可能,他是不會在今天出門的,可是國內參謀本部主管情報的官員已經限期讓他搞明淮軍的下步行動方向了。爲了完成任務,他準備今天到軍械局書辦劉樹芬家裡弄些情報。
仔細地打量周圍,確定沒有人後,石川伍一扶了扶頭上的瓜皮帽,悠然地向着巷口走去······
“馬爺,出來了!”
“跟上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他!”
幾乎在石川伍一步出房門的一瞬間,始終監視着“大和藥房”的馬三俊等人立馬就認出了他並且緊緊地跟了上來。他們要確定這個日本間諜的活動範圍已經與之勾結的無恥敗類。
爲了防止被人跟蹤,石川伍一盡揀人多嘈雜的繁華大道走,期望以此能夠給自己增些保護。可是他錯了。跟蹤他的馬三俊爲人甚是機靈老練而那些李府家丁對天津城的地形道路更是瞭如指掌,分毫不差。豈是能夠輕易甩掉的?!
幾次差點跟丟這個狡猾的東洋間諜後,馬三俊等人更是加倍小心起來,死死地盯上了對方,眼都不眨一下。就這樣,他們穿街走巷默默地跟了這個日本間諜整整一天。
心情大好的石川伍一不由哼起了故鄉小調,要知道爲了把自身徹底融入清國,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鄉音了。今天,他從那個“貪財好色”的劉樹芬手中弄到了天津軍械局的彈藥供給報表,有了這個就能推算出清軍的下步行動了。這一切,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呢?!
不過這個日本間諜也沒能高興多長時間,剛剛走到一個僻靜的小巷裡,他就感到不對勁兒——被人盯上了。感受到危險的石川伍一撒腿就跑,他知道穿過中這條小巷就能進入進入西洋僑民區,到那裡他就安全了。可是志在必得的馬三俊能讓他就這樣溜了?!
就在石川伍一跑出小巷的瞬間一根硬木狠狠地襲來,接下來這個還沒來得及歡呼的日本間諜就猛然“飛”了起來,餘勢未消的他硬是在地上滾了一丈多遠才漸漸停了下來。不等他的哭爹喊娘,幾個埋伏多時的李府家丁就一擁而上直接將對方綁成了“糉子”,順手還將那雙早就準備好的多年未洗的臭襪子直接塞到了這個日本“情報精英”的嘴裡。
瞥了一眼對方不停痙攣的雙腿,馬三俊朝着對方擠了個“溫和”的笑容:“帶走!”
一個強壯的家丁扛起石川伍一跟着大家撤回了直隸總督府。
“怎麼樣了?”聽到有人走進了簽押房,閉目躺在太師椅上的李鴻章淡然問道。溫和淡定的語氣中卻透着說不盡的倦然疲憊。
進來的是李鴻章的女婿張佩倫,看到老岳父深深的倦容,他憂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開了口:“那個東洋奸細嘴很硬,還沒有說出什麼。不過從跟他勾結的軍械局幾個蛀蟲那裡到是掏出了不少東西。”
看了李鴻章一眼,張佩論稍微停頓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慨然道:“大人,一個倭人奸細就引出了軍械局如此多的敗類,可見整個軍械局已經敗壞到何種程度了。一葉知秋呢,一個軍械局就足以給整個北洋敲響了警鐘。淮繫到了該整頓的地步了,如若坐視不理,後果不堪設想啊!”
面對張佩論的慷慨激昂,李鴻章睜開了渾濁的雙眼:“幼樵啊~~~大清朝不存在淮湘、滿漢之分,只有天子與臣子之分。替我給漢城的少生(趙天寶的字)發封密電,就說老夫替北洋謝謝他了。”
“大人~~~”
李鴻章揮揮手,打斷張佩論的話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對方說:“現在還不是徹底整頓的時候,一切等到戰事結束後再說吧。”
張佩倫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後,突然跺了下腳,道:“岳父,俗話說:女婿也頂半個兒。您老顧及門生故舊不忍下手,就讓佩倫出面吧。”
淡淡地看了眼滿臉激動的女婿,李鴻章輕輕地擺了擺手,倦倦地說道:“先下去吧,我累了,想歇會兒~~~”
“岳父大人~~~”張佩倫自然聽出李鴻章的逐客意思,但他不甘心就此了事,忍不住出口喊道。
重新閉上了眼的李鴻章伸手製止了對方的話語:“去吧,替我謝謝少生。”
深深地嘆了口氣,甚是不甘的張佩倫只能無可奈何地轉身離去。沒有自家岳父的支持,就是皇帝、太后也不敢輕易整頓北洋一系,奈何自己?!
“上諭也是可以收回的,幼樵你自己多保重了~~~”就在張佩倫跨出房間的時間,背後突然傳來了李鴻章悠悠的話語。
聞言,張佩倫略微一頓後依然堅定地邁出房間。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揚的清流俊傑了——馬尾戰敗、發配新疆,經受了人生起伏,嚐盡了世情冷暖的他早將宦海得失置之身外了。如今之所以苦苦勸告李鴻章甚至甘願冒着得罪衆人的風險替他整頓北洋只不過是想報答這個老丈人當初的眷顧提攜罷了。既然對方不領情,那就算了吧。
上諭?他光緒皇帝一道上諭將我張某人“革職查辦、永不錄用”。難道我張佩倫就真地稀罕他們滿人施捨的一官半職不成?!
感受到張佩倫已經離開了房間,躺着的李鴻章悠悠地嘆了口氣,再次拿起桌邊的信件。這是趙天寶從漢城發來的加密電報,上面清楚地寫着十幾個日本間諜及其在清朝的大概位置。當初接到這份密電的時候,他也沒放在心上——兩國交戰派遣間諜細作也是正常的事情,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當裡邊牽扯到北洋的人物後,就由不得他李鴻章不緊張了:相關諸人中有好多都是他的門生故吏親友後輩,今日的淮系能夠在朝堂上一呼百應,壓過湘系,雄踞各派之首,這些人是出了大力的。拋開親情、鄉親不說,一旦這些人被徹底查辦,那麼淮系短時間內肯定是元氣大傷。自己要想繼續坐鎮北洋遙指朝政恐怕就不容易了,說不得還會被隨之而來的滿朝清流抨擊個體無完膚。
雖然不願將事態擴大,但是一想到這些傢伙竟然在這個時候扯自己的後腿,李鴻章就忍不住一陣怒火。狠狠地將信件拍在了桌上,心裡打定了主意:派出得力親信秘密監控清除滲入北洋日本間諜幾於此相關的各級官員,堅決不能讓朝中他系大臣知道北洋有人和日人勾結。特別是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外甥也跟此事有關。至於密電上列出的那些活動在南方諸省的東洋間諜還是告訴張之洞吧,送他一份捕獲日人間諜的功勞,讓他南洋欠北洋一個人情豈不是更好?!
打定了主意的李鴻章喊來了對自己最爲忠誠的馬三俊,將監控、抓捕日本間諜的相關事宜囑託給了他。
主掌南方的劉坤一、張之洞接到李鴻章的私信和北洋的公文後,一場遍及東南各省的“掃奸行動”正式拉開了帷幕。
本來幾個外國間諜根本不足以引起這兩個勘定戰亂、久經宦海的湘系大佬的注意,但李鴻章的信件傳來後,這件事情就不一樣了。絕非泛泛之輩的兩個湘系大佬,從來就沒有服過李鴻章這個“聖眷隆寵”的淮系首領,在他們心中淮系始終是藉着湘軍的實力發展起來的。如今淮系李鴻章率先找到了湘系地盤上的日本間諜,怎能不讓這兩個心高氣傲的湘系翹楚感到憤憤不平?!人家北洋已經把詳實信息傳了過來,己方要是再抓不住這些日本間諜,還有什麼臉面苟存於世?!
這兩個老將含怒出手,效果可就不一般了,不要說北洋列出的日人就連那些深藏多年趙天寶沒有列出的日本間諜,也被挖了出來。幾乎短短數天內,日本明治以來十幾年處心積慮安插在南中國的情報組織就被毀了個乾乾淨淨。
大清南、北兩大實力集團的暗中較勁,讓那些潛藏在中國的日本情報人員吃盡了苦頭。
上海的黑井悌次郎、根津一、藤島武彥,江蘇普陀山法雨寺的高見武夫,煙臺的宗方小太郎,天津的鐘崎三郎等等一大批在趙天寶那個時空爲日本立下汗馬功勞的情報人員紛紛落馬,那個日本人主持的上海東亞書院也被封了。整個日本在華情報組織算是遭到了重創,沒有數年的功夫是絕對恢復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