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巳爺爺從自己的牀上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竟然還活着,頓時老淚縱橫,反覆說着:“我又錯怪我娘啦,她不是來取我命的,是來護我的呀……”
他的兒子兒媳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對他尊重有加,他們想起那個重複的夢便不敢再欺負孫老爹了。
那三天裡,孫老爹的孫子、兒子、兒媳都反覆做着一個夢,夢見巳爺爺死去的老孃來教訓他們不孝父母,異常可怕。
夢中,老太太還說了一句:“我兒子教壞的子子孫孫不能再錯下去,從此以後誰再不孝,我便來帶走誰。”
巳爺爺終於明白,自己的老孃從來沒有責怪過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小人之心!試問哪家祖先會不庇佑子孫呢?又試問哪家子孫能體會父母的苦心呢?
半年之後,巳爺爺愧疚而亡,走的時候臉上掛着微笑……
話說城外有處山峰,其內景緻怡人,前段時間不是大雨連連,溪水豐沛嗎?巳月就“信”了朋友耗子的“邪”,大清早爬起來跟他回了他的山裡老家,要去花溪賞瀑布……
山高才有九天垂瀑,巳月怎麼就忽略了山高呢?還不到一個時辰,汗水就如同暴雨,順着下巴後背蜿蜒而下,不撒謊的說,褲腰都能擰出水來!
大概是看巳月忒狼狽,精瘦的耗子笑夠了,說帶他去半山的老鄉家歇歇腳,討點果子吃。
花溪的碧玉李很是有名,家家戶戶的石牆院裡都種着幾棵,和果園裡的味道大不相同,成熟後稍有磕碰就會破皮兒,只有現摘現吃纔有“吮玉”的感覺。
巳月跟着浩子進了一戶人家的半開的院門,院子裡坐着一個老太太,正在樹下陰涼地兒裡剝果仁,耗子喊她龍大娘。
龍大娘很熱情,招呼兩人快進屋坐。巳月擡頭看着滿樹碧果垂累,一股清香隨着微風飄進鼻子裡,不自覺就嚥了嚥了口水!
耗子不用龍大娘動手,他踩着木凳子去摘一枝朝陽的李子,巳月順着他的手臂,看向了隔壁院子的李子樹,那家也有一顆,果實卻小,半數的枝丫枯黃打蔫,稀稀落落的果葉當中,他突然看見了一張狹長髮綠的臉正盯着自己看!
巳月嚇了一跳,原來是那隔壁的樹上趴着一個小孩兒,見巳月驚慌,小孩兒張開嘴衝我一笑,可能是笑吧,他嘴巴黑洞洞的,也沒有聲音發出來,一晃眼就不見了……
要不是烈日炎炎,耗子和龍大娘閒聊的聲音就在巳月耳邊,他真以爲自己見鬼了!
龍大娘偏着頭看了一眼那家院子,嘆了口氣,安慰巳月說沒事的,那是隔壁的小孫子,叫小力。
歇息吃果子的時候,龍大娘給巳月講了這個小力的事。
小力如今才五歲,是龍大娘看着出生長大的,原本是個白嫩可愛的胖小子,全家疼得像是寶貝疙瘩,那家姓滕,兒子兒媳婦都在山下城裡做事,平時就是滕家老兩口帶着小孫子,倒也和美安樂。
可小力三歲時突然得了怪病,雖然不吐不鬧,可一直消瘦下去,看病吃藥都不管用,小小的孩童瘦的皮包骨頭,滕老頭心疼孫子,不敢讓他自己走動,怕折了骨頭,整日在懷裡抱着。
小力看人也怪,直勾勾的盯着人,大半天不帶眨一下眼睛的,旁人抱着還好,他爺爺抱着時,他就張嘴去咬,滕老頭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硬拽,怕拽掉了小孫子的奶牙,只能硬挺着,胳膊肩膀上到處是青紫的傷……
如此過了一年,四歲的小力又一夜之間“胖”了回來,骨頭和皮之間像是吹氣球一樣,撐的滿滿的,一碰就是一個手印子,皮膚也顯着暗綠色,就像河底的水藻那種顏色,嘴裡的牙掉光了就沒再長新牙,吃東西時含住了,仰着脖子往下吞,形容舉止越來越不像個人了……
滕老頭髮覺小孫子的病不是醫館大夫能治的,跑了上百里地,去請陰陽先生“看病”。
那先生見到了小力也嚇了一跳,說小力這是陰氣入體,可鬼不是鬼,魂不是魂,不是尋常撞客,肌骨肉都被陰氣滲透了,除也沒法除,換句話說小力這個模樣處於半生半死之間,陰氣除了,小力也就死了。
小力這麼個小娃娃,打從出生就沒去過什麼白事墳地,怎麼就被陰氣纏上了呢?
陰陽先生看小力可憐,跟着滕老頭去他家裡看看陰陽,很快就發現滕老頭家的東向偏房不對勁兒,那房子沒人住,是放置農具和儲存糧食種子的地方。
可與別家的倉房不同,滕老頭家的倉房裡靠牆擺着一大排的玻璃罐子,小的一尺來高,大的竟有一抱那麼粗,每個裡面都泡着蛇!
酒液微黃,其內的蛇顏色各異,有的盤成一團,有的直挺挺的豎立着,腦袋拱着木塞,像是想要逃出去,這是活蛇泡酒啊!
滕老頭陪着笑,說他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喝上幾口蛇酒,治病的呢!
原來這老頭的蛇酒在這附近還挺出名,他四處搜尋了各種毒蛇,越毒的越好,拿回來活着泡了酒,還有聞名而來求酒的,挺高的價錢只能買一斤二斤的,圖的就是個“貨真價實”“夠年頭”……
這活蛇泡酒管不管用暫且不說,一大排的玻璃罐子裡各種蛇的死法悽慘,看得人後背發涼。
陰陽先生點了魂香,那香氣擰成一道煙,衝着角落裡一隻玻璃罐子而去,先生眯着眼細看,那罐子裡的酒已經成了淡綠色,模模糊糊的顯出其中一條綠蛇,看樣子是當地叫“焦尾巴”的,也叫青竹的毒蛇,這條青竹蛇下半身盤曲,上半身直挺挺的衝着瓶口,牙齒深深的咬進木塞子裡,瓶子裡還懸浮着幾條細小的小蛇,也是綠色的……
說起這罐子蛇酒,可是滕老頭的心頭好,他尋了這條腹部滿脹的母蛇之後,一刻不敢耽擱,泡進了酒裡,眼看着活蛇掙扎了兩三天哩,那蛇不動了之後,竟然產了小蛇,一條條從母蛇生下鑽出來,可惜等着它們的,也是死路一條……
這叫卵胎生,可遇而不可求,母蛇和小蛇的生氣都封在了酒裡,這酒可是大補哩!滕老頭捨不得賣給別人,討好的對先生說,一會給他裝上一瓶,保證喝完百病不生!
那先生被他氣得不行,也不理睬他,將香插在罐子前的磚縫裡,沒過一會,那香無風自滅,從當中折成了兩段……
先生的臉色都變了,推開滕老頭去到院子裡的光亮處大口喘氣,再看看院子裡樹下蹲着的小力,可憐這孩子無辜,卻替爺爺遭了難啊!
先生也懶得婉轉,對滕老頭自言:你這是做了孽啊,那蛇本有道行,只是即將產子用不出來,竟被活活泡死在酒裡,母蛇和小蛇怨氣沖天,又被放在背陰的倉房裡,得了五穀之氣的滋養,蛇魂成了氣候,先是附在孫子小力的身上,吸光了氣血,將小力的身體當成了“容器”,如今那蛇的怨氣佔了小力的身子,一夜之間胖起來的皮肉可不是小力的肉,那都是孽債啊!”
滕老頭一聽孫子的怪病竟是他的原因,腿發軟眼發花,跪下抓着先生的衣角直磕頭,老淚縱橫,說要死也是他該死啊,先生你救救我孫子,我這把老骨頭都豁出去給你!
可先生說,那蛇是母子慘死,怨氣重,連香頭都斷了,就是和滕家結了世仇,不但孫子小力救不回來,只怕爺奶爹孃將來都要死在這口怨氣上呢!
該盡的人事還要盡,先生給了一個辦法,就是將酒罐子裡的蛇母子都取出來,葬在院內李子樹的背陰底下,每日三炷香一碗水的供着,什麼時候小力身上的“浮肉”褪去,嘴裡再生新牙,纔算是消了這孽債,不然全家只能這麼等死,硬生生的驅趕陰氣,小力當即就會變作枯骨。
滕老頭一家商量許久,也沒個辦法,總不能要了小孫子的命啊!
只能按照先生教的,如今過去一年了,滕老頭不敢再泡蛇酒,以前的也不敢喝,都倒到後山裡去了,每晚月亮出來,跪在樹底下燒香,求蛇魂放了他小孫子吧。
孩子小力就爬到樹杈上,冷冷的看着“爺爺”磕頭,詭異極了,弄得村子裡人都怕他家,再也不去走動。
直到現在,小力的牙也沒長出來,臉色發着青,成天爬到樹上藏着,那樹不知是不是受了影響,都快枯死了……
聽完龍大娘講的滕家故事,巳月暑氣全消,後背直冒冷風,那這戶人家豈不是眼睜睜的在等着死嗎?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哩,天道衆生不止是人,蛇也是命,母蛇護不住幼子的痛,豈能比人類少上半分呢?還是多積德,少作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