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天難得的晴朗,太陽笑面佛一般普照大地,萬里無雲,而我的心情卻不像天氣一般的悠然與閒適。
昨天他打電話過來,冷不丁冒出一句要帶我見他的父母,我立時緊張,反覆說不易這麼早見家長,能不能等等。可是他好脾氣的聽完我的絮叨,還是溫和的堅持,說他曾經向父母保證過,有了女朋友一定第一時間帶回去,免得他們以爲兒子在外結交些不正經的女人。這一點我倒是很能理解,像他這般的家底殷實,不用想也知道是大衆情人,不知有多少女子費盡心思的試圖接近,好一夜之間身價倍增,父母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可是當我面對鏡子時,卻又涌起了自卑,怎麼看我都像他父母所擔心的“那種女子”。
室友知道了這件事,立時驚呼,然後羨慕不已,興致勃勃的拿出各式名牌服裝,大方的借我去見家長。我一件一件的試穿,她就在一旁指點,到最後也沒選出合意的,最後乾脆建議我去租賃一套名貴的行頭,把那老太太唬住。
我望着鏡中那個一身名牌的女子,覺得有些陌生,那還是自己嗎?
我將那些不屬於自己的衣飾除去,淡淡的說:“算了,我還是穿自己的衣服吧。”
“那怎麼行!”她強烈的表示反對,“那可是珠寶界的龍頭啊。”
我開玩笑的說:“那不如你替我去?”
被外部的華麗堆砌出來的女子,是不真實的我,即使能矇混一時,卻難以持久,反而落個愛慕虛榮,矯揉造作,不如自自然然的去了,大方的面對自我。
可是等我出現在他面前時,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坐在車裡,他說:“我以爲今天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你。”
我不爲所動,用玩笑的口吻說:“難道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
“當然不是。”他猶猶豫豫的說,“只是我媽媽比較注重外表。”
我靜靜的說:“我相信伯母不是一個靠外表來評價他人的人。”
他笑,但有些勉強,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從口袋裡拿出一隻紅色的盒子,遞給我:“送你的。”
我打開,裡面安靜的躺着一隻項鍊,沒有華麗的設計與耀眼的鑽石,有的只是一朵用翡翠雕琢的花,默默的開放,吐露芬香,在凝固了的時間長河中,綻放出永恆的美麗。
我讚歎道:“真漂亮。”
他撩起我的長髮,爲我戴上這條古樸典雅的項鍊。放下發絲時,我微微偏了頭問:“好看嗎?”
他由衷的說:“真的很漂亮。”
我淺笑着欣賞,現在他大約對我一身素裝的見父母有些信心了。
儘管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那有名的豪宅真真正正出現在眼前時,我還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大門外有攝像,門裡有保全,周圍有隱藏起來的紅外設備。他牽着我的手走進去時,白色服裝的菲傭皆是恭敬的叫一聲:“少爺。”
他問其中最年長的一人:“太太呢?”
那位婦人答道:“太太正在花園裡喝茶。”
他拉着我走向花園,我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每走一步,心裡就多分緊張,手心裡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感受到了,回頭衝我一笑,示意我安心,在那寬慰的目光下,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百花叢中放了一張白色的圓桌,上面一杯紅茶飄散着氤氳的氣息,有巨大的遮陽傘斜斜的張開,投下的影子柔和的撫摸着傘下的一人,正悠閒自得的看報紙。
他快步走過去,叫了一聲:“媽。”
那女人擡起頭,開心的笑着,說:“你回來了。”
那一瞬,我驀地抓緊了他的手,心緊張得幾乎跳出來。
那是一個氣質雍容的女子,保養甚好的容顏在陽光下泛着潔淨的光亮,歲月彷彿尤爲厚待,幾乎沒在上面留下刻痕。
她看到了我,微微一怔,立刻微笑着說:“你朋友?第一次來我們家吧,過來坐。”
這種和藹可親的態度令我安心不少,和他在桌旁坐下了。他看起來也有些緊張了,對自己母親說:“媽,我向你介紹一下,她叫寧環,是我女朋友。”
那笑容立刻凝固在那張親切的臉上。
她緩緩的說:“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認識多久了?”
他的喉頭蠕動了一下,說:“她剛剛答應做我的女朋友,所以我立刻就領回家讓您看看,我們……認識了一個月。”
“一個月啊……”她拖長了尾音,像是聽到好笑的話語一樣輕笑出聲,“會不會太快了,你對她瞭解多少?”
他垂了下眼簾,不過很快迎上母親的視線:“她是個很簡單的人,瞭解她不需要那麼多時間。”
那高貴的女子十指交叉,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只要是人,就沒有簡單的,你這麼快就做了決定,實在有些不妥。”
我默不作聲的吐了口氣,他確實有錯,不過錯在不該這麼早把我領回來。
她轉而面向我,語氣很客氣,正因了這種明顯的客氣,而顯得有些拒人千里之外,“寧小姐,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果然逃不脫。
裝作沒有看到他暗示的目光,我坦然道:“我父親沒有正式的工作,到處做些體力活,現在年紀大了,做不了那些事了,何況我可以打工賺錢,省一些給他就足夠了。我母親……”
說到這裡,我頓了頓,倒不是不願說出實情,而是那女人從我生活中消失得太早,只留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所以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想了想,我只好簡單的說:“我母親很早就跟我父親離婚了,她離開了我們,再也沒有出現過,所以她現在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
結束了自己簡短的介紹,接着就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靜靜聆聽的貴婦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儀態,看了兒子一眼,好像在炫耀自己方纔的判斷是正確的,然後說:“寧小姐,你能這麼坦誠,我很欣賞。雖然現在世道變了,可是對我們來說,門當戶對還是很重要的。”
緊張到極點,反而是平靜,和盤托出的那一刻,我那洶涌的內心迅速歸於平和。我誠懇的說:“伯母,在來之前我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可還是決定對您坦誠面對,因爲我對自己有信心,請您給我一點時間證明這一點。”
她幾乎要抑不住自己的笑意了,那種嘲諷的笑,“寧小姐,我很欣賞你的勇氣,雖然不知道你的勇氣從何而來。”
這時,一直沉默的他開口了:“媽,寧環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比那些徒有家世背景的女孩子都要好。”
始終笑看我的女子在聽到兒子的話後,面色陰沉了下來,像是看到他泥足深陷般的痛惜,張了張口似乎要說出什麼,可是看了看我,就轉而說道:“你跟我來。”
他站起身,跟着母親向裡面走去,臨走時給了我一個笑意,像是在寬慰我,可那微笑中,卻沒有半分的從容與自信。
他們說了很久,我獨自坐在那裡,呆呆的盯着那杯紅茶,腦海中不停閃現的,都是他和母親爭執的幻象。
一陣涼風吹過,終於吹盡了那紅茶的最後一絲溫度,如它一般冰冷的,還有我的雙手。
不知過了多久,呆坐在那裡的我模糊了時間的流逝,卻感到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拉起。我擡起凝滯的目光,看到他美好的輪廓。
他拉着我快步向外走去,一語皆無,而我任他牽手,什麼也沒問。在走出花園的前一刻,我回頭望了一眼,看到他的母親站在傘下,也正遙望着我們的方向。
離得有些遠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覺涼風將她的衣衫吹起,劃出一道道凌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