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我自漫漫無邊的黑暗中恢復了一點意識,頭疼立刻隨之而來,片刻也不肯讓我喘息。我想睜開眼睛,卻發現怎麼也使不上力氣,用盡了殘存於體內的絲絲力氣,才使得眼皮撩開一線,在模糊的視線中,眼前的景物有些扭曲而朦朧,我看到旁邊坐了一人,細長而漆黑的眼眸注視着我,在他的身後立着一人,也是同樣緊緊盯着我。
見我睜開眼,站着的那人歡呼了一聲:“昭哥,大嫂醒了!”
“噓。”秦昭卻立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湊近我,低聲說,“阿環,感覺怎麼樣?”
我伸出手指按了按陣陣作痛的頭,氣若游絲的問:“我怎麼了?”
“你淋了雨,發了一場高燒,”他將我的手放回被子中,然後小心的掖好被角,“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知覺漸漸重回體內,我無端的感到很冷,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這時,立在後面的阿言開口道:“昭哥,既然大嫂已經沒事了,我們也要趕緊離開了……”
話音未落,秦昭立刻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可是我已經把前半句話聽得一字不落,用力提高了聲音問:“要去哪裡?”
秦昭的聲音很是輕柔:“我們不是要去加勒比海嗎,你忘了?”
“我不去!”
愣了愣,才意識到這脫口而出的聲音發自我的口中,此言一出,我立時就看到他的眼眉沉了沉,心下不由一寒,索性豁了出去:“我要留下來,不然,你就休想再見到小童。”
這個名字果然很有分量,我眼見着他的怒火即將爆發,又忍了下去,只是冷笑着說:“用自己的兒子做要脅,是不是過分了一點?”
我反脣相譏:“這也是你教我的。”
他默了一陣,面色着實不好。阿言擔心的看看他,又望望我,張了張口似乎想勸解,可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終只是與我們一起沉默。
良久,秦昭突然笑了,儘管那笑容是那麼的陰冷,“好啊,那我們就不走,留在這裡。”
“昭哥……”聽了這話,阿言起急的說,卻被他伸了手,阻止了下面的話。
他只是望着我,眼神彷彿臘月的寒霜:“反正,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完。”
又躺了兩日,精神大好,我走出房間,站在甲板上吹着夾雜着濃重腥氣的海風,而在不遠處,秦昭手下的弟兄忙忙碌碌,爲秘密潛回城市做着準備。
有人慢慢的走近,站在我的旁邊,欲言又止,半晌沒有開口。我不曾轉頭,始終遙望着海與天相接的一線,說:“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似乎下定了決心般,阿言說:“大嫂,你和昭哥真的不能留在這裡。”
“哦?”我的眉毛挑動了一下,“爲什麼?”
他遲疑了一下,又向我靠近了些,像是在說一個極大的秘密般,低了聲音說:“我實話說了吧,昭哥的勢力已經不比以前,許多兄弟都在兩年前被抓去坐牢,剩下的也是東躲西藏,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昭哥得罪過不少人,以前他們畏忌三分,還算老實,可是如今見昭哥元氣大傷,都虎視眈眈,想要報當年的仇,警方也在四處通緝他。現在如果不走,恐怕以後就……”
他莫明的打了一個寒顫,立刻截住話頭,頓了頓才懇切的說:“大嫂,就算是我求你,你跟昭哥一起走,好不好?”
我不動聲色的聽着,連眼都不曾眨一下,可是心裡卻震驚無比,秦昭……真的已經淪落到如斯境地嗎?
見慣了他當年是如何的張狂,黑白兩道都甚是忌憚,任是到了哪裡,哪怕是另一位帶頭大哥的地盤,也會被人恭敬的稱一聲“昭哥”,而他就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俾倪他人,像極了古代沙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
曾幾何時,他也會面臨過了今日沒明日的困境麼?
儘量忽視油然而生的悲涼,我的聲音聽起來冷酷無情:“原來他也有今日,那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扔下我在這裡自生自滅。”
阿言有些激動:“大嫂,你和昭哥之間的事,照理說我不該多嘴,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昭哥對你真的很好,真的,那天你昏迷的時候,他擔心得不得了,寸步不離的守在牀邊,始終握着你的手,整整三天沒有合過眼,也沒有吃過東西,我真的沒有見過他爲誰擔心成那個樣子!”
我閉上眼,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他自顧說着:“還有,昭哥有那麼多的女人,卻從來不肯要一個孩子,因爲他總說做他的孩子,一定會很辛苦,可是他卻很想讓你生下他的孩子……”
我驀地睜開眼,目光雪亮。
就是這樣,他總是把自己的生活強加給我,卻從來不問我要不要。
我轉過頭,微笑的問:“你有沒有聽他說過,他喜歡我什麼呢?”
阿言囁嚅着,半晌才說:“昭哥說你不會欺騙他,不會像以前的那位大嫂一樣騙他……”
他最愛我的眼睛,因爲那雙眼睛就像美洲豹一樣,直接而坦白,一眼就可以望到底,是最不會說謊的。他曾經用手指輕輕拂過我的眼睛,感嘆着說:“多好的眼睛啊,永遠也不會欺騙我……”
他說,永遠也不會像以前的那個小巧而柔弱的女人一樣,欺騙他。
收回思緒,我微笑着說:“看得出,你是真的很關心他。”
聽了這話,阿言有些不好意思,態度卻很是誠懇的說:“昭哥救過我的命,我應該報答他的。”
我靜靜的說:“那麼,就請將這樣的一顆心,保持下去吧。”
聞言,阿言愣住了,不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而我亦收回了視線,復又投向遙不可及的海天一線,不再多言。
一時間,只有海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間或有海鷗的鳴叫,聽起來是那麼的淒厲。
他其實也很寂寞啊,所以纔會那麼急切而笨拙將周圍的人牢牢捆在自己身邊,纔會讓那麼一個纖弱的女子,被迫鋌而走險。我以前不明白她爲什麼明知是死路,還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現在,終於明白了。
他只是太想讓人對他好了,所以,就請你將自己的忠心,毫無保留的獻給他吧。
而我,只能做到不用自己虛假的感情,來欺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