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令我不寒而慄,我呆呆的望着他,動了動嘴脣,他卻立起右手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側耳仔細聽着周圍的動靜。他的舉動也讓我不由緊張起來,傾聽四周,捕捉到了空氣中的點點流動。
倉庫的大門被推開了,我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響,透過欄杆的縫隙,看到進來了七八個黑色西裝的人,皆拿着手槍,警惕的注意着四周,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並未發現危險的痕跡,他們向外面打了個手勢,然後才進來一人,正是宋先生。
他左右環視,沒有看到意想之中的景象,正欲令手下人上樓打探一番,忽然聽到自二樓傳來輕笑聲。秦昭伏在欄杆之上,悠哉悠哉的說:“好久不見了。”
宋先生擡頭,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禁向後退了兩步,面上有着掩飾不住的慌亂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但這一瞬間的神情變化已被秦昭看在眼裡,笑眯眯的說:“怎麼,沒有看到我渾身是血的樣子,很失望?”
宋先生很快就沉穩下來,大概是已經看出秦昭陷入了困境,所以顯得有恃無恐,擡聲說:“寧小姐,我真是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你竟然還是聽從殺父仇人的命令。”
我的心猛然緊縮,連同背部的傷口一起劇烈的疼痛着。秦昭冷笑了一聲:“殺父仇人?這是在說誰呢?”
宋先生並不懼怕他,大聲說:“秦昭,你以爲自己還是以前的龍頭老大嗎?別做夢了,現在的你跟喪家之犬沒什麼分別!”
秦昭沉下眼眉:“喪家之犬?這又是在說誰呢?你當年像狗一樣四處逃命的樣子,我可是看得很盡興呢。”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傳來接二連三的爆炸聲,火光沖天,熱浪裹挾着晚風,洪水般涌進了倉庫,灼燒了我的面頰。不明就裡的宋先生忙回頭看,厲聲問:“怎麼了!”
有人跑出去,結果剛一邁出倉庫的大門,就發出一聲慘叫,緊接着就是身體倒地的沉悶聲響。一人從外面踱着步子走進來,手上的槍口兀自散發着硝煙的味道。
“汪旭,幹得不錯。”秦昭稱讚道,對驚慌失措的宋先生說,“你的車子和那些手下都一起上了天,這次你可逃不掉了。”
宋先生用手指着汪旭:“你,你竟然……”他氣得說不出下面的話,拔出手槍就對準了汪旭,可後者不躲也不閃,鎮靜的解開外衣,說:“不想活命的話,就開槍吧。”
他的身上,竟然綁着滿滿的**,一旦被點燃,不僅是一層的空地,就連整個倉庫怕是都要變成一片火海!
宋先生的手指顫了顫,終是沒有按下扳機,咬着牙默了一陣,突然放聲大笑:“你拿這些東西騙誰?我不信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他擡頭盯着依舊悠閒觀看的秦昭,說:“我不信你也想死在這裡!”
“我當然不想死,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被警察抓住了也一樣是死,你以爲我還不清楚麼?”秦昭咧嘴一笑,“不過臨死之前有你陪葬,也算我賺了。”
宋先生張了張口,半晌才艱難的說:“秦昭,你究竟想要什麼?”
秦昭揚起眉梢:“你能給我什麼?”
宋先生勉強擠出一點微笑:“其實如果你想跑路的話,我可以安排的,一定能將你安全的送出去。”
秦昭朗聲大笑,笑得無法抑制,“我就是喜歡你這種性格,隨時倒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不過……”他的聲音沉下來,“你這些手下還真是礙眼。”
話音未落,槍聲四起,秦昭和汪旭極有默契的一起開槍射擊,在轉瞬間就將那些手下人擊斃大半,餘下的忙舉槍還擊,卻被他們一一躲過,很快空地上只剩下宋先生一個人。他見事不好,立刻舉槍亂射了一陣,轉身就向外跑去,結果被秦昭一槍貫穿了小腿,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鮮血立刻蔓延開來,洇溼了褲管。他抱着腿,疼得大叫,手槍也被扔在了一邊。
秦昭走下來,用腳把掉落在地上的槍踢開,蹲下來,用槍口輕輕敲擊着他的太陽穴:“兩年前,你配合條子,把我弄進了監獄。在監獄的這兩年,我沒少受你的照顧啊,差點兒就沒命了,這筆賬要怎麼算?”
宋先生竭力向後挪動着,無奈腿部受傷,難以動彈,再無剛來時那驕橫的模樣,慌亂的說:“昭哥,昭哥,你聽我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害你的!是鍾言良,是鍾言良讓我這麼做的!”
這個名字如同一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頭上。儘管後背的傷口疼痛不已,但我還是強忍着,從樓上走下來,看到秦昭的臉上也有着隱隱的吃驚。他冷冷的說:“你不要禍到臨頭,就把責任推到別人的身上。”
宋先生竭力爲自己辯白:“是真的!鍾言良……他,他自己不敢出面,就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想辦法致你於死地。是真的,我沒有說謊!”
他一邊暗暗觀察秦昭的臉色,一邊在腦海裡搜尋對自己有利的信息:“你幫助鍾言良成爲地產業的大亨後,他就想擺脫你,那時你殺了他的管家慧姐,令他老婆發了瘋,他看起來老實了,其實對你一直懷恨在心。後來,你又綁架了他的兒子,他,他這才找到我的……我鬼迷心竅,不該拿他的錢,我真該死!”
一時間,長久令我迷惑不解的疑團,終於解開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爲什麼鍾言良對宋先生這種黑社會的無賴敢怒不敢言,原來其中還隱藏着這樣一個秘密。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兩年前,被綁架的鐘燁祺那種悲傷的眼神,那是一種不被他人所需要,被他人所捨棄的悲傷眼神,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以後,再也不必傷心了……因爲,正是爲了你,你的父親才下定決心保護自己的家人,甚至不惜和黑社會的大哥對抗……
秦昭默然不語,看了我一眼,神情古怪,喃喃道:“原來我和他,是徹頭徹尾的敵人……”
正在這時,一直在暗自窺視的宋先生抓住了秦昭這一瞬的失神,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槍,對準秦昭扣動了扳機。在這麼近的距離,哪怕是第一次開槍的新手,都會打中目標。
槍聲將我的驚叫生生堵在喉間,我愣愣的注視着眼前的景象,大腦一片空白。
秦昭在最後一刻,用手掌按上了槍口,高速射出的子彈打穿了他的手心,射中了肩膀,原本那一槍,是瞄準心臟的。
秦昭疼得身子一歪,忙用手撐住地。宋先生見沒有得逞,就要再開一槍,我想也沒想就衝上去,擡腿踢上他的手腕,他慘叫一聲,手槍被遠遠的扔出去,他倒在地上,捂着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彎曲的手腕,大口大口的喘氣。
我扶住秦昭,雙手立刻沾染了血跡,一股冷徹骨髓的寒瞬間就將我攫住,我不由大喊:“汪旭,汪旭!”
秦昭按住我的手,慘然一笑:“不用叫了,他大概……去叫警察了吧。”
我的身子僵住了,呆呆的愣了半晌,才說:“他……是警察?”
秦昭搖搖頭:“他只是鍾燁祺的好朋友,所以我才說,我跟鍾家的二小子,還真是徹頭徹尾的敵人。”
頓了頓,他自顧輕笑着:“那時這個姓宋的傢伙把你叫到這裡,又不准你告訴我談了些什麼,就是想讓我懷疑你,以掩飾汪旭的通風報信。可是他們真傻,兩年前,我誤會過你,今天又怎麼會犯同樣的錯誤……”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可爲什麼……”
“這個結局,我早就料到了……”他輕聲說,“應該說,這種結局纔是我應得的吧。”
“你明明有機會逃走的……”我不敢再說下去,因爲心已經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
你原本,不應該以這種方式結束。
他彎了脣角說:“那種逃到海外,隱姓埋名一輩子,默默無聞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真是一點也沒變……總是這樣的高調行事,只是一味的綻放,哪怕綻放出血紅的顏色。
“那麼你越獄,究竟是爲了什麼?”難道只是爲了……求死?
他的目光浮向虛空:“只是爲了證明一件事。”
“一件事?”
“證明你是不是真的不屬於我的世界。”他望着我,微笑着,可我卻覺得那笑容是無比的憂傷,“我總以爲自己以前抓你不夠牢,才讓你時時刻刻的想逃,所以我就想,如果牢牢的抓住你,你是不是就不會逃走了……”
他自嘲的笑着說:“看來,我是錯了。”
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很是艱難的攫取着新鮮空氣。我強忍住淚水:“不要再說了,我送你去醫院。”
“不必了……我現在想告訴你一件事,”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殺害你父親的幕後之人,就是他!”他用手一指,指向了正在拼命向門外爬的宋先生。
鮮血似乎在一瞬間倒流,奔騰洶涌,沖垮了我所有的神智。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但覺眼前的一切,都是血一般的紅。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抓起了地上的手槍,緩緩站起來,向着那個卑微逃命的醜陋身軀舉起了手槍,可是手卻在不停的顫抖,眼淚不合時宜的涌上,模糊了我的視線。
有人輕輕按住了我的手臂,我回頭,看到秦昭慢慢的站起來,掰開了我的手指,淺笑道:“你並不是一個殺手,我纔是。”
一抹苦澀的笑意浮上脣角:“我是一個殺人犯,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經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你是說慧姐?”他嘲笑的說,“別傻了,當時你毒癮發作,怎麼可能打得中她?那一槍是我開的。”
我愣住了。他輕聲說:“真是做了一件傻事啊……爲了把你拉進我的世界……”
此時宋先生已經爬出了倉庫的大門,秦昭搖搖晃晃走出去,身上的鮮血不停的流下,在他的身後留下了一串串紅色的腳印。我如偶人一般瞪着凝滯的眼睛,看他舉起手槍,穩穩的射擊,貫穿了那個狗一樣趴在地上的男人的心臟,令他變成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然後,秦昭倚着大門,極緩的滑下,好像太過疲勞,無法站立一般。
我向大門走去,腳步踉蹌,短短的幾步竟然險些栽倒。我用雙手按在他的傷口之上,想阻止血液的流出,可是無濟於事。
秦昭仰望着星空,輕聲說:“我總是被人欺騙……父親,世伯,兄弟,女人……一個謊言的世界啊……阿環,只有你沒有欺騙我。”
他凝視着我的眼睛,彷彿一直看到我的心底,喃喃道:“如果我不是這樣一個身份,你,會愛我嗎?”
我竭力壓着涌上的淚水,不想讓視線在這一刻模糊,搖搖頭說:“不會。”
失望在瞬間瀰漫上他的面容,令其變得昏暗不已:“是麼……我倒是希望你能騙騙我啊……”
我微笑道:“如果你不是這麼的愛我,那麼,我一定會愛你。”
籠罩在他面上的陰暗消失了痕跡,他笑得如同陽光一般明朗:“好,下輩子,我不會這麼愛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將我大力推出,那力道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將我推出很遠,然後返身走回倉庫。當我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倉庫裡響起驚天的爆炸聲,烈焰在一瞬間將他的身影吞噬,宛如浴火的鳳凰,絢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