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司裡出來,鍾燁祺帶我去一家意大利餐廳,吃一頓不是早餐也非午餐的飯。他坐在我對面,狼吞虎嚥,不像是在吃高雅的西餐,反倒是在一家普通的中餐館大朵快頤。
相較之下,我面前的餐盤幾乎都沒有動過。他把食物塞得滿口,含含糊糊的說:“阿昕,你怎麼不吃?”
“這個時候怎麼會有胃口。”我質問他說,“你是不是故意挑這個時間吃飯,好讓我吃不下,爲你省錢?”
“怎麼會,”他喊冤,喝了杯水送下口中的食物,“就像你說的,我要化悲憤爲食慾。”
我輕輕挑了挑面前的野菇燉飯,似是有意無意:“董事長給你說了些什麼?”出來之後,他那種怪異的舉動不得不令人起疑。
他放下刀叉,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如果我想說的話,自然會告訴你,這才應該是你的風格吧。”
我鎮靜的回答:“怕你很想告訴我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我給你點鼓勵。”
他不再與我繼續這個話題,交叉了十指問:“爸爸說了一些你以前的事。”
“嗯。”我簡短的應了一聲,內心驀地忐忑。
“他說曾經調查過你,可是卻找不到相關的資料,除了知道你在兩年前來到本市,在醉金迷炒更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知,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他怕你來路不正。”
“是麼,”我稍稍安定,心情也輕鬆許多,開玩笑的說,“其實我是江洋大盜。”
他卻殊無半點笑意,默了一陣,說:“阿昕,能不能告訴我,你以前的事?”
我低頭不語,一時間沉默籠罩在四周。
他靜靜的望着我,良久才輕輕的說:“不行嗎?”
忽然間我不敢擡頭看着那雙明澈的眼眸,依舊垂首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那好,我就不問。”他重新拿起餐叉,用了愉快的語調說。
我望着他,有些感激,也有些感動,他是如此的體貼細微,努力不去觸碰每一根我不願觸及的弦。面對着他,我忽然有了傾訴的衝動。
“我媽媽在我小時候就離開了,說是不願守着安於現狀的爸爸一輩子,在一個下午,趁爸爸還沒下班的時候就走了。爸爸回來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還高聲喊着媽媽的名字,說要吃飯,當聽我說媽媽已經走了之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沉默了一陣就鑽進廚房,叮叮咣咣弄出很大的動靜。當時我很害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甚至想到他會拿刀去追那個負他的女人,所以就躲在角落,不敢出聲。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從廚房裡出來,端着一盤黑糊糊看不出是什麼的菜,很平靜的對我說以後只能爸爸給你做飯了。”
我靜靜的說,內心沒有半分波瀾,當初那般刻骨銘心的回憶,如今想起,也不過平淡得好像別人的故事,在那時,我的眼睛哭到腫痛,卻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用如此平靜的語氣對別人言及此事。
“我爸爸真的是很平凡的一個人,個子不高,又瘦,站在人羣裡沒有一點出挑的地方。我曾經覺得他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可是那一天,我覺得他很偉大,偉大到可以承擔失去妻子的痛苦,偉大到可以撐起女兒頭上的一片天。”
鍾燁祺望着我,眼睛裡有了亮亮的光,“伯父他,現在還好吧。”
我喝了一口咖啡,覺得很苦,“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自知失言:“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他過世已經很久了,我也不再傷心難過了。”我舒了口氣,“他去世後,我來到了這個城市,也是希望不再睹物思人。”
他試探的問:“那伯母呢?這麼多年來,你,有沒有想過她?”
“沒有。”我立刻說,心底是一陣一陣的痛,“她走的當天,我就燒去了關於她的所有照片,現在我連她的樣子都記不起來了。沒有她,這麼多年,我過得依然快樂。”
“你真的快樂嗎?”不知爲何,他輕柔的語氣令我有了想哭的感覺,“如果你想念伯母,我可以幫你找她,我認識一位不錯的私家偵探,可以請他幫忙。”
“不必了,我已經習慣沒有她的日子了。何況見了面又如何,她在那時選擇離開,難道如今會回來?”
“可是伯父走後,她就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她是我的親人,很重要的親人,可是親人會做出拋家棄女的事嗎!我突然怒不可遏:“夠了,我不想再聽到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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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燁祺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我異常失態的舉動。我感到心口有些沉悶,也覺方纔自己的反應過分了,便悶悶的說:“我去趟洗手間。”
就在我轉身離座的時候,聽到他在身後靜靜的說:“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快樂……”
只這一句話,我已然淚流滿面。然而卻沒有回頭,留給他的,只是一個顯得決絕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