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我和鍾燁祺一人抱了一隻大枕頭,坐在沙發上看搞笑的港片。他本來想看文藝片,卻在我的堅持之下,勉爲其難的看這些“不入流”的影片,恰逢電視臺播《九品芝麻官》,他嚷嚷着“惡俗”,卻在看了一半時大笑不止,威力之大,令我不禁懷疑是不是發生了地震。
“你真的是第一次看?”我確認般的又問了一句。
“是啊,”待氣息平定了他才說,“從小大哥管得嚴,不許看這些影片,連漫畫我都是躲在被窩裡偷看的。”
天哪,看來鍾燁瀚的家長制作風還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嚴重,莫非他有虐待傾向?
“你哥對你真好。”我違心的說。雖然我對那個專制的哥哥極其不滿,但是總不能因此而離間兄弟間的感情。
“他總覺得虧欠了我,所以很想彌補,有時可能方法上極端了些,我不怪他。”說着,鍾燁祺無意識的覆上自己的手臂,似乎那些刺目的淤青發痛了。
“虧欠你?”我不明白。
“大哥從小就很懂事,想代替父親照顧媽跟我,可是他那麼小,又能做什麼呢?所以他總是覺得自己很沒用,不能照顧自己的親人。那時我嘴饞,想吃水果,可是家裡又沒有錢去買,他就去果園裡偷,前幾次很幸運,帶回了幾個蘋果,可是有一次被人發現了,他慌忙從牆頭上跳下來,不小心摔傷了腿,他就那樣一瘸一拐的挪回家,手裡還攥着兩隻大蘋果……”
我靜靜的聽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在我看來專橫不講理的男人,真的是一個很好很疼弟弟的哥哥。
“後來哥哥去了爸爸那裡,兩年後纔來接我們。這兩年中,他沒有回來過一次,甚至連一個口信也不曾帶回,那時我才發現有一個哥哥是多麼的幸福。家裡沒有頂樑柱,我們老是被人欺負,媽媽性格柔弱,以前有哥哥護着,現在他走了,我們只能默默忍耐,看到媽媽在夜裡偷偷哭泣的時候,我真的很難過,就很想像哥哥那樣,能夠保護媽媽。所以我開始跟街頭的一羣混混呆在一起,想要什麼東西,就去偷,去搶,學會了撒謊打架,這樣一來,的確沒有人再敢欺負我們了,可是媽媽並不開心,她怕我學壞,諄諄教導,我卻還嫌她嘮叨。”
鍾燁祺笑了笑,脣邊有着苦澀的味道:“那時我覺得自己很厲害,能保護身邊的人,現在想起,傷媽媽最深的人,恰恰是我。”
我輕輕合上他的手,用了輕鬆的語調說:“沒想到你當年也混過街頭啊。”
他笑,眉頭的陰霾稍稍消散了些,接着講述:“兩年後,爸爸接我們過去,只分別了不過短短的兩年,我都快認不出哥哥了,他穿着高檔衣服,自己開車去上學,談吐不凡,說的話我有一半都聽不懂。再看看我,全身都髒兮兮的,頭髮蓬亂,外表邋遢,嘴裡還叼着一支菸,還以爲自己很酷。我清楚的記得,爸爸看到我時眼裡深深的失望與震驚,那種情感,是發自內心的,異常強烈,強烈到我都能夠深切的感受到,都忘了喊‘爸爸’……”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我真的很難相信看起來陽光宛若學生的鐘燁祺,以前竟然會是一個街頭的小混混,蹲在街角抽菸,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注視着往來人羣。和如今的他相比,簡直有着天壤之別。
不用說,那個鬼斧神工的匠人一定就是鍾燁瀚了,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能把一個標準的不良少年改造成現今的模樣。
“哥哥很自責,他始終認爲因爲當初拋下了我,所以纔會造成那樣的局面,他曾反覆的跟我道歉,說如果帶着我一起來找爸爸,我就不會變成那種令人心痛的樣子了。從那時開始,他就嚴格的規範我的一言一行,起初是好言相勸,但我叛逆慣了,不聽他的,他就開始動手。哥哥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我教育成現在這個樣子。”
棍棒底下出孝子,看來鍾燁瀚深諳此道。
鍾燁祺點點我的頭:“聽傻了?”
我不由心生敬佩:“愛之深,責之切。”
其實鍾燁瀚要感謝上蒼,給他一個心底淳良的弟弟,如果鍾燁祺本質不佳,那他就算把弟弟打死,恐怕也是無濟於事。
原來是有了前因,所以鍾燁瀚才患得患失,總是擔心弟弟會走上歧途,就用家長制的作風把他盡數籠罩,不允許他有一絲逾越的舉動。有這樣的大哥,不知鍾燁祺是福還是禍。
我有意引導:“其實有時你大哥並不總是正確的,你是一個成年人,也有自己的想法,總不能一輩子都生活在他的管束之下吧。”
如果鍾氏父子聽到我這番話,一定會認定我就是那個手拿毒蘋果的巫婆,教壞他們純真善良的寶寶。
“我比不上大哥那麼優秀,不能讓父親感到驕傲,難道還要不聽他們的話麼?恐怕在他們眼裡,我只剩下這麼一點可取之處了吧,”他自嘲的說,“而且,我總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啊……”
言及此處,他突然嚥下後半句話,我不解:“什麼過錯?”
“傷害母親的過錯啊。”他笑着閃爍其辭,伸了個懶腰說:“好睏啊,我先去洗澡,準備睡覺了。”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你去吧。”然後就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得大大的。
他在浴室裡放水,站在裡面探頭出來說:“你可別偷看。”
我哼了一聲,隨手將懷裡的枕頭扔過去,本來可以準確的擲到他的臉上,可惜他反應也不差,唰的合上了門,枕頭砸上磨砂玻璃門,軟軟的掉落在地上,隨後從裡面傳出一陣得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