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青丘有夢(一)

伴月國皇宮。

裝扮華貴的皇妃,一臉慵懶地靠在貴妃榻上,眼瞼半闔,聽完妹妹的話,懶懶地打了哈欠:“這麼說,她這兩天除了看賬本,沒做過別的事?”

“我也覺得奇怪。”葉輕煙也不解,“按說新教主還未有合適的人選繼任,理當由教中聖姑暫行其職,可我瞧她根本就不管事,教中事務仍由長老們負責。”

說到此事,葉輕煙面露憤恨之色,她不認爲董纖纖真有那麼淡泊名利,定是怕處理不好教中事務,會徒惹笑話,纔不敢插手過問。她絕不承認董纖纖能進神廟是靠自身實力,一定是神明在選人時打盹了,又或者是董纖纖的娘生前動了手腳,才讓董纖纖誤打誤撞坐上水月教聖姑的位置。如此一想,葉輕煙更加不待見董纖纖,近日教中的傳言都是新聖姑如何如何厲害,葉輕煙心裡卻不以爲然。

“她只不過是運氣好。”葉輕煙不服氣。

“可你沒有這種運氣。”

“姐姐……”葉輕煙委屈地看姐姐,這個時候了,她也不站在自己這邊。

葉染煙冷聲說道:“你在她面前也這種表現的話,你這輩子都要被她踩在腳下。”

“我就是看不慣她裝乖討巧的德行。”明明一切都是靠運氣。

“你聰明點,別明着跟她衝突。”葉染煙別有深意地問道,“明日,我想邀你們的新聖姑過來敘敘舊,順便,陛下也想見見她。”

葉輕煙眼前一亮,求證地詢問:“姐姐,可是想讓她在陛下面前表演術法?”董纖纖可是半點修爲也沒有,御前表演必定會出糗,還是姐姐的主意好。

“那我先告辭了。”葉輕煙心滿意足地離去,她就看董纖纖還能得意幾天。

皇妃從榻上起身,侍女們上前伺候她更衣化妝。

潔白如玉的肌膚,不點而朱的紅脣,如雲的秀髮,梳妝的侍女每次伺候這位寵妃,都要感嘆一番:“娘娘真美。”

每每此時,銅鏡裡那張絕美的容顏,面無表情,眼裡浮現濃濃的哀傷。

她再美又如何?那個人也不要她。

一人一貓待在院中曬太陽。

侍女們知道新聖姑的脾氣古怪,爲人倒是和氣,便按她的吩咐把搖椅搬到院中。

暖洋洋的日頭曬得她直打哈欠,小白早就去見周公,圓圓的身子團成雪球。

“掌櫃。”

阿丁心知董纖纖聽人喊“聖姑”會不自在,自覺按老規矩稱呼。

董纖纖見他來了,正好把邊上一疊賬本還給他,皺眉:“這疊看完就別再送來,教中賬務,全由你看着辦。”她數學不好,而且記賬又不是阿拉伯數字,實在繁瑣。

“掌櫃,這些還須由你過目。”阿丁惶恐,董纖纖不以爲然,“水長老親自舉薦你當賬房管事,而你又是秦椋調教出來的好手,對這些你定能應付自如,何須我插手?”

阿丁捧着賬本,緊張地看董纖纖,確定她方纔並不是嘲諷自己,暗暗鬆了口氣,心中欣喜自己得了重用,可以做喜歡又擅長的事。

現下聽董纖纖提起秦椋,阿丁面上閃過一絲歉意:“也不知道少爺他們怎麼樣?我走的匆忙,很多事沒來得及告訴他。”

“我看秦椋很看重你,你不一定要回水月教,也可以跟在他身邊學到更多。”董纖纖看出他的不捨與歉疚,若沒有水月教教徒的那層身份,阿丁也許會是個成功的商

人。

不料,阿丁堅決地答道:“師父和水長老待我有再造之恩,水月教對我庇佑多年,外面再好,我也要回到這裡儘自個兒的一份力。”

“你和你師父對水月教都是忠心耿耿。”董纖纖只能找這句話回他,尷尬地笑了笑,“你師父可好點了?”

“水長老替師父診治過,只要好生靜養,並無大礙。”話雖如此,阿丁還是心疼師父,對展飛瀾和中原的道教術法也越發沒好感。

“我大哥憂心我的下落,做的有些過了,待你師父好些了,我親自向他賠罪。”董纖纖笑容滿面,掩飾眼裡的心虛。要是阿丁知道她下了巴豆害他師父被抓,會不會愛師心切也給她下翻倍的巴豆折騰她?冷汗倏地冒出來,果然做了壞事,自己心裡也不踏實。

聽完她的道歉,阿丁連忙擺手:“師父只嘆當時沒有照顧好聖姑,讓你在外面歷盡波折纔回到這裡,他說自己沒臉見你。”

是他不想見我,還惦記着我給他下巴豆的仇。

董纖纖默默吐槽,正好侍女送來冰鎮的酸梅湯,她一臉愉悅地接過。夏天天氣熱,直接影響她的胃口,這種酸酸甜甜的口感最適宜對付高溫病。

阿丁見她悠閒地喝酸梅湯,心道:掌櫃到底還是個小姑娘,一點小事就能開心。若是讓外人瞧見她現在的模樣,決計無人相信她是水月教的聖姑。

“好好喝,幫我謝謝廚師。”

董纖纖說的自然,侍女聽了默默嘆氣:新聖姑豈止和氣,簡直有點太過平易近人了。但她們不敢輕視新聖姑,當日祭臺上這位新聖姑如何從神廟來去自如,她們都在現場看的真切,作爲被神靈認可選中的聖姑,因爲這層身份,在人前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年紀輕輕就要承擔朝廷和水月教的雙重壓力。因而,對於新聖姑私底下的不拘小節,侍女們都很理解,這也是新聖姑率真之處,於是,幾個隨侍董纖纖身邊的侍女都暗自慶幸。

“聖姑,未時將至,長老們等您過去做神祈。”

“阿丁,你先帶着小白。”

手上被塞了一隻肥貓,特別是這隻肥貓還半閉着貓眼,狀似不屑地瞟着他,阿丁哭笑不得:“掌櫃,我還有賬目要看,您這貓還是交給她們看着……”

“不行,我身邊這些姑娘個個嬌弱,小白脾氣不好,萬一抓傷了人家,我多不好意思。”董纖纖慢悠悠地說道,侍女們忍着笑意看阿丁被“打擊報復”,董纖纖開始“秋後算賬”,“你這一路把小白帶過來着實不容易,我還沒好好謝謝你。”

“不……不用客氣……”阿丁心驚膽戰,垂首看懷裡的貓:這貨是在笑嗎?在笑嗎?

他萬分後悔沒有及早意識到:董纖纖是個記仇的,她怎麼會輕易原諒他騙她的事?

“我看你和小白相處挺愉快的,那下午就麻煩你再照顧它。”董纖纖笑着上前摸摸小白的腦袋,“小白乖,要和阿丁好好相處。”

小白聽話地“喵”一聲迴應,順着阿丁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上居高臨下。

阿丁欲哭無淚:相處愉快你妹啊,上次被抓傷的地方都還沒好。

水月教的神祈,就是一堆人圍在一起默默唸誦,和現世的禮拜類似。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時辰的唸誦,侍女上前扶她,她的腿都跪軟了。

到了正廳,長老們待她坐下後,纔在各自位置上落座,讓她好生彆扭,打起精神和長老們談事情。

一些教中的小事,長老們都已處理好,她也沒心思過問。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她從神廟帶來的預言,她之前已與他們溝通,長老們面色凝重,對她的提議倒也不反對,但須瞞着教衆們進行,也着實是件難事。

於長老雖然心繫教主之位,可他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這個時候,水月教的生死存亡纔是頭等大事。他想了想,詢問董纖纖:“聖姑,轉移一事,長老們都無異議,只是,水月教有那麼多人,若想不走漏風聲,恐怕有些困難……”

誰都不願離開故土,可水月教如今不僅要遭遇天災大劫,伴月國朝廷近日多番敲打警告,現任國王甚忌憚民間教派的壯大,因爲水月教人多勢衆,又有神秘的神廟,所以伴月國國王纔沒有對水月教動手。可如今局勢變了,國王疼寵的新皇妃,叛離的紀長老,還有素來與水月教不合的欽天監,皆視水月教爲仇敵,前途堪憂。所以,董纖纖提議遷往雲州避難時,長老們的反應都一致認同。

董纖纖聽明白他的顧慮,斂眉沉思。

“聖姑,長老,葉輕煙求見。”

“她來做什麼?”水璇皺眉,面色不善,董纖纖不以爲意,讓侍女請她過來。

葉輕煙朝長老們失禮,略過董纖纖:“陛下請長老們和聖姑進宮覲見。”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新聖姑剛上任的時候來,無非是打着威脅警告的主意,長老們氣悶,語氣不免差了許多:“輕煙,你怎得不懂規矩?見了聖姑也不行禮。”

葉輕煙冷笑:長老們當真勢利眼。

瞟了眼董纖纖,她面色如常並無不悅,葉輕煙頓覺無趣,不顧長老們的斥責,瀟灑地轉身走人。

“聖姑,你別生氣。”某位長老面色憂鬱,紀長老那些弟子暫時歸他管理,這葉輕煙仗着姐姐是皇妃就敢對聖姑囂張,她不知禮法丟的可是某位長老的臉面。

董纖纖笑着搖搖頭,表示不介意,長老們暗自唏噓。這位新聖姑雖然其貌不揚,但爲人大度良善也是不錯。

“陛下此時召見,怕是……聖姑,我們想辦法推了……”

“陛下召見,自然要去。”現在還在他的地盤上,總要給他點面子,而且煽動他的那人打的什麼主意,董纖纖真的很想知道。

“興許,這是個不錯的機會。”董纖纖彎眉微笑,“也許,我們能名正言順的帶水月教離開伴月國。只是,長老們可介意被逐出伴月國?”

頓時,廳內鴉雀無聲,長老們都懵了。

北庭皇宮,大皇子寢宮。

近來這位廢太子又被北庭王記起,從偏殿被拎到一處好一點的宮殿,隨侍的宮人們都樂開了花。這意味着大皇子又被王上喜愛,就能重新得勢。

後宮的流言還是私底下的議論,前頭朝堂上的留言早已如火如荼,每個人心裡都一把秤,到底是二皇子當太子好,還是大皇子當太子好?

東宮太子待人接物也越發和氣恭順,想來他也意識到對手在暗中掌握了一切。

“你家姑娘沒答應跟你私奔,可讓你受了打擊?”探子早把消息都送來了,其中一張就是關於董纖纖當了神廟的聖姑,這也表示她放棄了來找夏弦月的計劃。

夏弦月溫和的俊臉面色如常,沒有回答赫連珏的問題。

只有攥緊扇子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緒。

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好像什麼東西將要失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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