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父皇邀請紅府主人前往陪同秋獵?”南駿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此話當真?”
房樑上躺着的周舟輕輕嘲諷,“大驚小怪!”
他們閣主難道不應該得到這樣的待遇嗎?
楚可盤腿坐在另一根房樑上閉目養神,此時也睜開了眼睛,不無贊同地點點頭,周舟這句話還是說得有理的。
這兩位一動靜,南駿纔想起來還有這兩位光明正大的高級間諜,雖然,他和紅妖之間也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利益衝突,但是,總是被這樣窺視着,他心裡也總是很彆扭的。
不過……唉,俗話說得好,請神容易送神難,上回他軟硬兼施要把這兩人請走,人家怎麼說的?
“行啊,要我們走也可以,不過閣主大人是要我們絕對保證你的性命安全的……”周舟先開了口,細長眼睛閃着精明的光。
“對啊對啊!我們是不能夠擅離職守的!”楚可插了嘴,引來周舟一記不滿的眼神,“不過要我們兩個走嘛!也不是不可以的……”
周舟把她一把攬到身後,高大的身段擋住了楚可的視線,也擋住了南駿看向楚可的視線,站在了南駿眼前。南駿擰着眉頭,悲哀地發現,和周舟比身高他確實好像還是不夠格的,微微擡起頭,他對上直高他半個腦袋的周舟的視線,好像看到對方眼裡飄過的譏嘲笑意。
“什麼條件,你們能離開我府上?”
“當然是,同時打敗我們兩個!”楚可跳上了周舟的背,勒着他的脖頸往後仰,周舟反應極快地反手把她制住。
“沒錯,正是如此。”周舟把不安分的楚可乾脆拎了起來,拽着她的後衣領,任由她撲騰。
“呵……這還不好辦?請兩位趕緊收拾行李去吧!”南駿嗤笑兩聲,他在沙場摸爬滾打這麼許多年,你當他是白混飯的嗎?
這兩個正在鬧的人當即就安靜了下來,表情出奇一致的是興奮和冷漠,“真的嗎?”
南駿看到這兩隻幾乎同步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的動作,突然心裡涌起一些不妙,也只能強裝硬氣,“……今日就比試比試如何?”
“好啊!”異口同聲,同樣的語氣同樣的神情。
南駿扶額,想結束掉這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他輸得從所未有的一敗塗地,這兩人平時看起來百般不和,沒成想……他真的沒有見到過比楚可和周舟更默契的另一對搭檔。
一條純黑色的鞭子掠過他腰間,強勁的力道把他拍在了地面,同一時間,“錚”的一聲,鋒利尖薄軟劍緊緊貼在他頸側,寒氣在那一處彌散開來,淡淡血痕也劃過他的的頸項。周舟眼裡的殺氣依舊洶涌可見,他身後依舊穩穩當當落在地面的楚可緩緩收起了她的黑色長鞭,抱臂站在他身側,也是同樣的眼神俯視着他,南駿這幾年來頭一次覺得不寒而慄,這兩個人認真起來簡直就是一個人……不,南駿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們就是一個人……
“可還要挑戰吾?”一男一女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愈發地陰詭。
“噢,本尊知道了。”紅妖掃了兩眼那張帖子,哼哼,她還真是好大的身價,皇帝親自給的帖子都能夠這麼草率地經由他人之手傳過來,那位林公公也真是白活這許多年了。
“嘖嘖嘖,你要去參加人家朝廷組織的秋獵,以什麼名義?嗯,我瞧瞧……哎呦,不得了,在野名士!哈哈哈!這頂帽子戴得恰如其分!恰如其分……”嶽重雲湊過來掃了兩眼,被皇帝的託詞給驚着了,真是會說,如果不是紅妖現今如此高調地出現在這夥人的視線裡,她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成爲“名士”,即使她早已經有了遠遠超過這個的資本,紅閣閣主的身份要是拿出去,在哪裡不能橫行無阻……
“你是打算單刀赴會了?”嶽重雲打着摺扇,看着紅妖。
紅妖微微仰起頭看他,眼眸深深,眉梢微挑,“單刀赴會?你說呢,嶽神醫?”
嶽重雲突然有了某種預感。
“嶽神醫可是現今皇帝離不開的人物啊,這麼好的保命符我怎麼能不帶着?”紅妖笑意淺淺,眼神澄澈。
嶽重雲一臉苦色,咬牙切齒,“也罷,捨命陪君子吧!”
其實就算紅妖不說,嶽重雲也是一定會跟着去的,只不過是明着還是暗着的區別,他哪裡會放心把她一個人丟到那些個僞君子眼皮子底下,皇家秋獵到的都是“貴人”,隨便哪一個都有取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江湖人的命的資格,尤其是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半路出家的紅妖。
說到嶽重雲和皇帝之間是怎麼又有了糾葛的,不得不說當日他貪了人家一路護送的便宜,城門口本想就此開溜的嶽重雲着了道,一路暈暈乎乎秘密地被運到了皇城之中……原來這次請他的人就是當今皇帝南明厲……請他診治的是正是最爲兇險的臟器衰竭之症。
“嶽神醫,朕可是得了什麼不得了的病症?”南明厲眼巴巴看着爲自己把脈的這個年輕人。
“在下也不過江湖草莽,只能說說愚見而已,”嶽重雲還是稍微客氣了一點兒,他是不想因爲一點言辭不當就去把牢底坐穿的,“陛下年輕時久經沙場,英勇非常,身上也就多老傷舊疾,加之當時處理不當,耗損肌體自身修復之力過多,天道有常,有損無益,纔到了當下有心無力肝脾不能的境地。”
“那……”南明厲的眼裡有幽幽的晦澀的光。
“暫無性命之憂,也幸而找到了我這個江湖郎中,草民此處還是有些偏方調理的,只是藥物有些難尋就是了。”嶽重雲垂着眼提筆唰唰唰地在紙上寫出一溜藥名。
“等這些藥備齊了,陛下你再去平安坊紅府找草民也是不遲。”
南明厲一臉的平靜,卻是雙手微顫,接過了那張薄薄的藥方。
嶽重雲心裡嘆息,九五之尊,面對生死,也不過是尋常心性,這些人啊,越是尊貴又越是惜命。事實上,作爲行醫這麼些年的醫者,嶽重雲知道,像這樣的病症大多最終還是保不住命的,他能做到只不過是給面前這盞將枯的燈勉強續幾滴燈油而已,什麼偏方,不過是治心病的東西罷了,他寫的那幾樣東西越是奇怪才越能讓眼前這個人信服。
這不,對面的皇帝臉上笑容越來越大,未老先衰長出的皺紋擠在了一起,顯得面目猙獰,嶽重雲避開那雙渾濁的眼睛,心裡還是有些不忍的。
“好好好…好啊!哈哈哈!先生真不愧這一代神醫之名!比我養的那一堆庸醫強了不知多少!朕馬上就吩咐下去讓他們去找!改日還是要勞煩先生!”
“今日之事,想必嶽先生是個聰明人,自然是不會向他人透露的吧?”南明厲收了收心裡的雀躍。
嶽重雲心裡冷笑,面上卻是平靜隨和,“這是醫者本職,當年重雲是對着師父立了誓的,這您大可放心。”
“後來,你去看那老頭兒的病是怎麼樣了?”紅妖還是好奇地要問幾句,可不是哪個江湖郎中都有嶽重雲這樣的機會去給皇帝治病的。天也,時也。南明厲此生做了多少事在自己身邊虯結多少勢力,直到他連自己的太醫院都不能完全信任,太醫院那羣人又不能把話說開,總是模模糊糊說什麼體虛陰盛,反倒是把這個人的身子給補壞了,內裡鬱結,想必是他自己都能隱約覺得命不久矣,這才病急亂投醫找了風頭正聲的嶽重雲。
嶽重雲淡淡看她一眼,眼神裡少見的有了醫者的悲憫,“還能怎樣?油盡燈枯,順天而行,我再怎麼盡力,他也活不了多久。”
紅妖聽到這個回答倒是不意外,他們之前根據南明厲的種種舉動已經推斷的差不多了,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無礙,反正這個‘御醫’的名頭還掛在你身上就行。”紅妖勾了勾脣,心裡做着打算。
“要我說,你要是真被那羣蠢人惹急了,我們兩個就大殺四方,如此,盡力一拼的話,改朝換代的機會也是有的!”嶽重雲挑挑眉頭。
“……聽起來不錯,”紅妖笑着迴應這個看起來挺荒唐實施起來也會很荒唐的建議,一臉認真,“不過那樣破壞規矩就不好玩了。”
嶽重雲看着她無害的酒渦,心裡莫名一寒,趕緊走開了,免得被她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