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把手中把玩的藍瑩瑩的東西慢悠悠收進袖袋，負手站在那裡。
廖燕意識中一片混沌漸漸散開，一席白玉錦繡銀紋袍衫的男子依舊默默立在那裡，她心裡卻大驚，總有一些不大對頭的詭異感覺纏繞心頭，此時也只好隱而不發。
依舊是長身玉立的那個人，玉樹一般的風姿綽約，乍看溫淡寧和融融洽洽的美，仔細留心才發現說是天地生光只爲他陪襯也是不爲過的。
紅妖迎對着這人的目光走過來，她今晚頭一回這麼認真專注又帶着隨意地盯着他。
南宮心裡一嘆，好生敏銳。
“今晚連累太子了，請您見諒，江湖人總是多冤仇的。”紅妖神情緩和，走近他。
有點走得太近了……南宮挑挑眉，不動。
氣氛一霎凝滯。
女子的臉湊近了，她的發頂就在他下頜下一寸處。
他的一截玉色頸項就在她眼前，指尖。
轉個方向，她的臉龐湊近他肩膀，她身上幽幽的清涼香氣混進他鼻息。
濃濃酒氣和茶香撲在她鼻端。
“唔，殿下的衣服上落了蟲子，竟沒發覺……”女子翹着一根手指在他肩頭處輕輕巧巧一彈。
他沒動。
她退回了安全距離。
忽然破冰。
南宮燦燦一笑，眉眼彎彎，似乎心情很好。
紅妖也燦燦一笑，眉目流光。
“可聞出什麼來了？”
“殿下衣服的薰香很獨到。”
“太子府下面人前兩年特意從南疆蒐羅來的制香師傅，手藝很好。”
“哦？”
“改天本宮差人送幾種到你府上去，你挑一挑，有喜歡的，就月月供給你。”
“嗯……卻之不恭，紅妖可要好好品評。”
“殿下方纔宴上飲酒了？”
“嶽先生太熱情，被灌了幾杯罷了。”
“唔……嶽重雲是太不懂事，他哪裡配得上先生二字。”
“哪裡，嶽先生是真性情，本宮再歡喜不過。”
……
廖燕跟在緩緩比肩而行的一對男女身後，默默無言，抑制住暗暗發抖的手指。
等到紅妖看見真正被反熱情地灌醉成一灘爛泥毫不講究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在自己的牀前地上的乾紅着一張臉的嶽重雲的時候，還是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嶽重雲這是被灌慘了吧……
以她對他的瞭解，這小子……大概是自己打着算盤上去敬酒反而被南宮那隻給算計了吧。
酒氣沖天，一手捏着鼻子，嫌棄地要從他身邊繞過去，誰料到那醉鬼這時候下意識一伸手就把住了她左腳腳腕。
紅妖耳朵一紅，身體已經反應。
“嗷”一聲痛呼，“嘭”地上飛起來的醉鬼撞上了硬邦邦的桌腿，額頭上瞬間鼓起好明顯一個烏青的包。
紅妖收回了一腳飛踢，掩面不自在地咳了咳。
剛剛掀開簾子走進來的廖燕，默……嗯，閣主這一腳很有力度。
南宮在燈下解了衣襟，掀開左肩處那塊衣料，對着燈光，不出意外地瞧見白皙肌理之間一點格外扎眼的烏青……嘶，這丫頭下手還真是狠了些。
南宮歪着腦袋，垂着臉，動作滑稽，臉上露出頗有幾分古怪的笑意。
小貓被惹惱了呢，要不要去想辦法哄一鬨？
厚厚帳布上極其隱約地映出一對影子，一站一坐，站着的是女人，坐着的是男人，乍一眼看去，像是女子站在男子腿間，婉轉服帖，微微頷首，帶着愛憐地撫着心上人的鬢角，那男子的手虛虛搭在她腰側。
一個剪影，氤氳旖旎，讓人浮想聯翩，總想到什麼紅袖什麼描眉的字眼。
一個剪影，硬生生逼走了夜風中非常順道地路過並準備順便解釋一下的太子殿下。
一個剪影，傷了亦是十分偶然路過準備來個月下偶遇的權臣家的文藝青年何丘珃的玲瓏剔透心。
一個剪影，咳咳，閣主真是太不矜持了，嘿嘿嘿，嶽醫師有福，廖燕搖頭晃腦不懷好意地笑着走開了。
紅妖實際上是站在乖乖地坐着筆直雙手安安穩穩放在膝上的嶽重雲嶽先生身側，微微彎身，表情認真專注，手指蘸了藥膏，仔細塗勻了在他平滑玉白額頭……那個慘不忍睹的包處。
女子輕輕鼻息灑在嶽重雲肌膚，幽幽清爽的香氣自她身上傳來，額頭上的感覺也是清涼的，卻也總是癢癢的，覺着像是羽毛纖纖搔在那裡，冬日落雪雪花擦過。
兩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
燈燭時不時噗噗響兩聲，也沒人顧得上去剪一剪燭花，嶽重雲眼波一掠又一掠，覺着周遭的空氣漸漸變得粘稠起來，某人有點不自在了，動作略顯僵硬。
“哎呦……嘶……痛痛痛！”嶽重雲一臉哀怨，眼睛向下瞅着正在給他上藥的人的下巴……還有下巴底下微微敞開的衣領，咳咳，這女人身上的香氣真好聞。
氣氛瞬間就被這一聲慘叫嚇得跑回了千里之外。
紅妖額頭青筋突突，下手突然重了些，直接拍了上去，“聒噪！”
嶽重雲這次是真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不過沒再敢叫喚。
紅妖很滿意這吃硬不吃軟的效果，迅速解決問題。
“紅妖，你也不用用這麼兇殘的辦法來幫我醒酒吧！”嶽重雲對着燈光照着一面小鏡子，額頭上敷的藥效用很好，痛感沒有那麼強烈了，就是那一塊肌膚烏青得嚇人，依稀可以想見，明天早上大概也是消不了的。
“哼……自作孽不可活，誰讓你被人將計就計了呢？”
“將計就計？誰？”嶽重雲兩隻手按着太陽穴。
“你不是被某些人灌醉的嗎？”紅妖翻手給自己添杯水。
“……那些權貴子弟一個個突然對本公子太熱情了，招架不住，招架不住，帝京人這隨風倒的本事不一般哪。”嶽重雲眯着眼睛感慨。
紅妖瞅瞅他神情，突然覺得……
“你和南宮長得還真有幾分相像。”摸下巴。
“是嗎？”嶽重雲語氣平平聽不出心情。
“可腦子怎麼就差這麼多呢？唉……”紅妖裝模作樣重重嘆了一口氣，笑逐顏開。
“……你真是，大丈夫不與小女子計較，”嶽重雲竟然好脾氣地接受了這調侃，“哎，你說，太子殿下到底會不會武？”
“這還用問？”紅妖白他一眼。
嶽重雲喜滋滋受了這一記白眼，紅妖很少翻白眼的好嗎……
“自然是會的，而且，”紅妖又灌了一大杯水，“很強，至少比南駿強。”
“南駿專門學的是外家功夫，用來跟人家拼命的玩意兒，南宮內勁很不一般。”紅妖眯了眯眼，她憶起在城外官道上馬車相撞時那一幕，那一隻如同有撥雲散霧之功的素手，修長得讓人覺得禁.欲啊……
“你怎麼知道的？”嶽重雲燈光下的眼眸熠熠生光，兩頰眼角的紅雲未散，看得紅妖心思一動。
紅妖仔細看看他，捏住了他下巴。
下巴被一雙玉指突然襲擊的嶽重雲：……
“我突然發現，你還是長的很美貌的，嶽重雲，嘖嘖嘖，這容貌……”
“……你是準備收我做壓寨夫人了嗎？”嶽重雲不怒反笑，脣角扯扯，又是一道風光旖旎。
“嗯……正妻恐怕是不行，作妾還是夠格的。”紅妖笑嘻嘻收了手。
“那還是緩一緩吧，本公子等着你娶我做正妻。”嶽重雲笑笑，不甚在意的樣子，轉回了話題，“我今晚瞧着太子的氣色不太對，像是內有虛耗的樣子，可是藉機把脈的時候，他的脈象甚怪異。”
紅妖心不在焉地把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字。
“哦？他氣色不對？”紅妖回想了下，輕功還施展那麼純熟，應該不是大問題，這廝裝的吧。
“而且……”嶽重雲斟酌了斟酌，“我竟探不出他的內力。”
紅妖陡然擡眼，對上他目光，“此話當真？”
嶽重雲瞥一眼桌上那字，目光沉沉。
“你都探不出來……這怎麼能……”
桌上的字跡慢慢洇幹了，溼漉漉的半個南字。
“嗯，我知曉了，這事兒不簡單，不急，來日方長……”紅妖一根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面。
“今晚又有人找麻煩？”嶽重雲看見她指間未消的紅痕。
“嗯……也還是一羣嘍囉而已，不過，確實是一次比一次高明。”紅妖脣角勾起一抹諷刺，有些咬牙切齒，“看來他們還真是很下了功夫的，圍攻、偷襲、暗殺、下毒、決鬥，刀槍劍戟加流矢……我突然有點期待下一回是什麼玩意兒了。”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直說，”嶽重雲臉上笑意斂了，想起她上回不得已受的刀傷，“他們的手段確實兇險。”
“嗯，我有分寸。”紅妖挑眉對他一笑，“不會放過你這個閒人的。”
紅妖，有時候，我倒情願你不是那麼有分寸的。嶽重雲心裡有些遺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