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瑞被開除學籍回到永樂村後,做了一件令父親及全村的鄉親們均感到費解的事情。
正是黍子的收割季節。
一天夜裡,張廷瑞與父親一同在地裡看被割倒的五十多畝的黍子。一夜安然無恙。
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快天亮的時候,突然間從四面八方涌來了上百人等着拾黍穗的婦女和孩子。面對滿地割倒的黍子,他們完全可以順手拈來。可是,這些人表現得特別規矩,沒有一個人肯趁着夜色,偷拿一棵黍子。而是都圍在地的四周耐心等待着主人將黍子拉走後,再進去撿拾失落的穀穗。
此情此景,令張廷瑞很受感動。心想:這些鄉親真是太本分了,本身都餓得面黃肌瘦了,卻還這麼安分守己,實在是難能可貴。在抱以同情的同時,一個大膽的念頭也在他的腦海裡應運而生了。
天色完全大亮以後,聚集的拾黍穗的人還在不斷增多。年幼者七八歲的樣子。年長者在五六十歲。在每個人的臉上都能看到飢餓的表情。
面對如此之多的貧困潦倒的鄉親,張廷瑞似乎感覺到了肩上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並且,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這樣的負重感彷彿更加的明顯。於是,他主動走近父親說:“爸,您快回去套車吧,天氣這麼悶熱,恐怕是要下雨了。這麼好的穀子要是被雨淋了,多可惜呀!”
張煥擡頭看了看天氣,果然雲層很低很厚。似乎也感覺到了空氣的稀薄。心想:兒子說得對。辛苦了半年的莊稼,眼看着就要歸倉了,千萬別被大雨給泡了啊!在所有的莊稼中,穀子是最容易發黴的。只要一進了場就什麼也不怕了。一邊想着,便情不自禁地挪動了腳步。臨走時還特別叮囑張廷瑞說:“瑞兒,今天來拾穀穗的人比較多,你可要用點心哪!別讓他們起着哄把黍子給搶了啊!”
張廷瑞大不以爲然。說:“爸!看你把鄉親看成是什麼人了?這麼樸實的鄉親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不自重的事來呀!他們要是打算搶咱們的莊稼,剛纔趁着天黑早就動手了。您快去吧!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
張煥覺得兒子終於說了一句讓他感到心寬的話。也就放心地小跑着去了。
然而,張煥的身影剛一消失,張廷瑞就熱情地走向最近的人羣說:“父老鄉親們!家裡都很困難吧?我家裡有隔年的糧食吃,這些黍子就送給你們吧!算是我們張家救濟你們了。大家快點動手往家裡搬吧!一會兒我家裡的馬車就要到了,你們可就沒機會了。”
張廷瑞的一番不盡常理的話把面前的鄉親們都給說愣了。她們不僅沒敢動手去搬黍子,反而都齊刷刷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張廷瑞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因爲他家離這塊地不遠,父親很快就要趕着馬車,帶着工人們來拉黍子了。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轉身跑進地裡,抱起幾捆黍子頭,回到地邊上就往一位中年婦女的懷裡塞。並含着淚真誠地說:“嬸子大娘們!姐妹們!你們就別不好意思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沒有糧食吃怎麼行呢?捱餓的滋味不好受啊!土地是大家的,本來就該人人有份。這麼多黍子拉回我家去也是囤積着,既麻煩又佔地方。不如大家每人弄幾捆回去先充充飢吧!”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見人們還是猶豫着不肯動,都快把他急哭了,便又加以解釋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憑白無故地要人家東西不硬氣。換了我是你們,肯定也伸不出手。可是,長期餓肚子是要死人的。我這麼做不是爲了讓大家感激我們張家,而是想誠心誠意替我們張家做點善事、多積點陰德,你們就成全了我的一番好意吧!”
這時,不少人都開始遠離田邊了。似乎有要離開的意思。
張廷瑞大聲喊道:“鄉親們哪!千萬不要走。你們聽我說:你們太善良啊!寧可捱餓,也不吃嗟來之食。真是令我發自內心的感到敬佩。我知道我這麼做,是有違常理的,所以,你們纔不肯接受我的這份好意。實在對不起,讓大家爲難了。乾脆這樣吧:今天,你們無論誰搬多少黍子,都記在自己的心裡,算是我們張家借給你們的應急糧。好不好?等你們的日子好過了,糧食充裕了,再還給我們張家。到時候你們還多少,我們就收多少。這總該行了吧?鄉親們快動手吧!”說罷,又跑進地裡搬來了好幾捆黍子頭,塞給了另外一位年紀更大的女人手裡。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衆鄉親們才相信了這位率直小夥子的話是發自內心的了。再不領情反倒是不近人情了。於是,近前的一些人帶頭衝進地裡,各自抱起三捆四捆的黍子頭就走。周圍的人見有人先動了手,又見主人站在一邊看着大家搬他家的黍子,並流露出十分高興的表情,也就徹底放下心來,隨後地周圍的鄉親們一擁而上,儘自己所能,能抱多少就抱多少。僅眨眼的工夫,五十多畝的黍子就被拾黍穗的鄉親們給瓜分了。
望着衆鄉親抱着沉甸甸的黍子,懷着複雜的心情,快速離去的身影,張廷瑞的心中簡直是樂開了花。爲了應付父親的責罵,他隨後倒在了僅剩下的兩捆黍子頭上,仰面朝天地假裝睡着了。
當張煥領着十幾名工人,趕着四掛馬車來到地頭時,頓時就驚呆了。他一步三晃地來到兒子跟前,吹鬍子瞪眼問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地裡的黍子呢?”
張廷瑞裝作從睡夢中剛醒來的樣子,很鎮靜的躺着一動不動。半天后才睜開惺忪的眼睛問:“爸!大早晨的,您喊什麼呀!睡得正香哪。”
張煥怒吼:“你還有臉問我?你給我起來,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見鬼了嗎?”
張廷瑞心裡喜滋滋的,但表情上依舊裝作很無辜的樣子。坐起來後,看了看光禿禿地裡,很納悶地自言自語說:“哎!不對呀!您剛纔走的時候不是還都躺在地裡呢嗎?怎麼這麼一會兒全都不見了呢!八成真是見了鬼了。”接着,很懊喪地表示:“都怪我不中用,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張煥哭笑不得。斥責兒子說:“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這莊稼不長胳膊,不長腿的,沒人動它肯定不會自己走。說:是不是你小子又動了菩薩心腸,趁我不在,將我的黍子全給散了哄啦!你說,你說呀!”不容張廷瑞辯解,又接着罵道:“你這個敗家之子,是想活活把我氣死呀!我花錢供你讀書,是想讓你長本事,將來能自食其力,不是讓你……”說到這兒,用力咳嗽了幾聲,臉色都憋紅了。
就在張煥大發雷霆時,周圍的十幾名短工也都捂着嘴偷着樂。他們心裡都明白:眼前的這一幕肯定又是張廷瑞搗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