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燈節,也就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
這一夜,被禁錮的閨閣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也會乘坐馬車出來湊個熱鬧。
蕭南屏手提一盞畫着嫦娥奔月的彩燈,正站在河岸邊的柳樹下東張西望的等人。
因爲傅華歆那傢伙把商海若拉走了,害得她只能一個人,淒冷的在寒風中等待她遲到的情郎。
“姑娘,是在等人嗎?”一道宛如潺潺清泉般悅耳動聽的聲音飄蕩在夜風中,一道俊雅飄逸的藍色身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蕭南屏警惕的看着對方,雙手握緊着彩燈燈柄,眯眸冷聲道:“是不是在等人,都與你無關,滾開!”
藍衣男子微微一笑,並未因爲她極差的態度而生氣。並且,他手提一盞火樹銀花彩燈,又步上前三步,對她溫和言笑說:“姑娘,在下此來只爲尋人,並無不良目的。”
“你尋你的人,我等我的人,我們彼此互不干涉,請!”蕭南屏這回言語間客氣了點,可態度和語氣卻已是更爲冰冷。
藍衣男子一把扣住了她伸出手的手腕,與她拉近距離,低頭望着她快速的說了句:“記住,我叫顏冰,回頭還會來找你的,後會有期。”
蕭南屏震驚的望着男子離去的背影,她剛纔被他抓住手腕時,她居然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就好似她被人一下子封了穴道一般,所修煉的內力瞬間被禁錮在了丹田之中。
北冥傾絕左手提着燈,右手提着劍,闊步向她這邊走來。走到她面前,有點不悅的問:“剛纔那人是誰?”
他之前在人羣中看到有名藍衣男子在和她說話,因爲對方背對着他,身形又比她高大很多,他離得太遠,也就沒能看清楚他們間發生了什麼事。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高興,一點都不喜歡有男人靠近她半步。
蕭南屏望着藍衣男子離去的方向,心跳依然是久久未能平復。還好,這人似乎很畏懼北冥傾絕手中的重溟劍,不然,她今夜說不準就被這人強行帶走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他有對你不利嗎?”北冥傾絕一靠近她,便在她身上聞到一股蘭花幽香,這股陌生的香氣,絕對不是她身上會有的。
所以,剛纔那個男人與她有過身體接觸了?
蕭南屏一察覺到北冥傾絕動怒殺氣外露,她便一把抓住他握劍的手腕,擡頭望着他蹙眉道:“剛纔那人說他叫顏冰,聽他的意思,他此來建康城要尋的人,就是我。”
“顏冰?是他?”北冥傾絕身上的殺氣已斂去,他語氣微驚訝,低頭望着一臉不解的她,緩聲慢語解釋道:“此人鮮少在紅塵世間走動,最近一次他出現的時間,是在十年前。當時我剛得到一枝七百年的玉靈芝,他便出現用貴於玉靈芝十倍的珍稀藥材,換走了我手裡的玉靈芝,並留下姓名說他叫顏冰。”
“十年前?”蕭南屏眉頭緊皺,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個拇指印,似乎有點紅的太豔麗了?
北冥傾絕自然也看到她手腕中心的那個拇指印了,這是顏冰留下尋人的印記,此印記不知是用何物烙印下的,香氣可持久半年都不散。
當年與顏冰初遇,他因爲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便與其鬧得很不愉快,更甚者還與之兵刀相見,傷了顏冰。
可顏冰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之後糾纏了他一個月,他纔不勝其煩的與他做了那場他明顯非常佔便宜的交易。
也是因爲他殺不死顏冰,又不想再被其糾纏不休,纔會把那枝玉靈芝給了顏冰,只爲讓這人不要再來煩他了。
蕭南屏這下可是明白了,顏冰之所以怕見北冥傾絕,不是因爲重溟劍,而是因爲他們十年前就認識啊?
不對啊!十年前北冥傾絕才是個十一歲的大孩子,憑顏冰的武功,不可能會怕一個屁大點的孩子啊。
“顏冰當年的武功不是很高,而且他當時似乎有點虛弱,就像現在的葉上珠一樣,病歪歪的很沒精神。”北冥傾絕回憶當初遇見顏冰的事,那人的樣子,怎麼看都有點像是水土不服。
蕭南屏不管顏冰到底是什麼人,既然讓她有了危機感,她就必然會要出手除了對方。
最後,他們還是去花燈節玩了。
傅華歆和商海若他們沒找到,倒是看到有一羣人圍着葉上珠調戲。
葉上珠倒是很淡定,就坐在街邊地攤桌邊的凳子上,低頭吃着面前兩碗餛飩和湯圓。
綠羽被如雪拉着坐在一旁,氣鼓鼓的怒瞪着那羣找死的人。
一個油頭粉面的華服公子,故作風雅的摺扇輕搖笑道:“公子如此不給我們幾位面子,可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葉上珠依然沒有理會那羣紈絝子弟,吃完皮薄餡大的餛飩後,又伸手端過那碗白胖胖的湯圓,用白瓷湯匙舀了一顆,低頭咬一口,裡面的紅豆沙流出來,真是又香又甜。
“嘿!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那可就別怪咱們不憐香惜玉了。”其中一個矮矬醜的瘦弱男子,色眯眯的的盯着這名羸弱的狐裘男子,伸手便要用摺扇去挑對方的下巴……
砰!
那位公子被人一腳踹出去,飛向人羣,狠狠砸落到地上,疼的他張開便是吐了一口鮮血:“哇啦……咳咳咳……疼死……咳咳咳……”
琰摩滿身殺氣的怒瞪向那羣作死的紈絝子弟,見他們一個個嚇得要四散逃跑,他眯眸腳下快速移動,出手快準狠的把人拉回來丟做了一堆,個個都是鼻青臉腫,口吐鮮血,哎喲哎喲的慘叫連連。
金衣公子是想阻止都來不及拉住他,唉!真是一遇上三弟的事,這人就發瘋啊!
葉上珠不緊不慢,淡定從容的用完那碗湯圓,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他便起身緩步離開了餛飩攤。
綠羽結了賬,拉着如雪忙追了上去。
琰摩在後面有點委屈的看着葉上珠離去的背影,都和他道歉過了,他怎麼還這麼和他記仇?原諒他就那麼難嗎?
金衣公子舉步走過去,自後拍他肩頭一下,勾脣一笑嘆道:“大哥,我看還是算了吧?他如今過的挺好的,咱們何必再打擾他呢?”
“我不是想逼他回去,我只是想……他還能認我這個大哥而已。”琰摩眼中浮現一抹苦澀,想他們都是孤兒,能結拜成兄弟,那可都是天大的緣分。
可如今,難道……他們就這樣緣盡了嗎?
“大哥,走吧!別惹他不高興了。”金衣公子單手拉着琰摩的胳膊,將他帶離了此地。
琰摩還在回頭看着那抹已沒入人羣的背影,眼底滿身是痛苦之色。早知今日,他當初絕不會聽他的,沒有他斷後被重傷落入大海之事,他們兄弟也就不會走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了。
人羣中,蕭南屏清楚的看到琰摩內心的痛苦與悔恨。這個狠辣無情的閻羅王,待葉上珠之心,倒是赤子真誠。
“葉上珠不想再和他們有牽扯,他說要斷就斷的徹底,絕不容許自己再回頭。”北冥傾絕收回望着葉上珠離去的背影,對她說道。
“斷了也好,清淨。”蕭南屏轉身笑看向他,然後,便與他一起向前走,準備找個地方好好一觀這萬家燈火的輝煌美景。
至於葉上珠和琰摩?他們還真是斷了好,不然可都會受彼此連累。
神王殿雖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可憑琰摩的性格,絕對是個無法與人合作之人。
與其合作後再生矛盾,不如現在就讓葉上珠和他斷個利索。
他稱他的王,葉上珠當他的閒人,互不打擾,各自自在。
……
另一邊,春情也帶着紫雪出來玩了。
好死不死的碰上了兩個人,男的姑且忽略掉,女的卻是建康城出了名的色女公主。
蕭玉姚今兒拉着陪她出來逛燈會的男人,是她剛找到的新寵,身材高大,容貌俊朗。
可是,和對面的紫眸少年一比,她身邊這位可就是插鮮花的牛糞了。
春情可是認識這位永興公主的,一見到她自前方行來,她便是皺眉一皺咬牙低聲道:“真是倒黴,怎麼就遇上這個色女了。徒兒,趕緊走,母老虎可是要來吃人了。”
紫雪懷裡抱着他的金眸黑貓,手裡還提着一盞玉兔燈,整個人都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
在春情拉他走時,他也是真乖乖轉身走了。
可蕭玉姚卻作死的緊追上去,伸手一把抓住了少年寬大的紫袖,然後……
“啪!”
“啊!”
兩聲響,一個是巴掌聲,一個是人的痛叫聲。
春情完全就是被驚的目瞪口呆了,她這徒弟到底是吃什麼膽長大的?連當今皇上的長女嫡公主也敢掌摑?
嘖嘖嘖!那一巴掌揮袖扇的可太利落漂亮了。
嗯,也只有她這個有多年打人經驗的好徒兒,纔能有如此快準狠的漂亮扇人手法了。
紫雪打人的姿勢的確很仙很美,一個揮袖扇人,轉身衣袂飄揚,懷抱一隻黑貓,冷若冰霜看人一眼,完全就是個男版的嫦娥仙子哇!
蕭世纘和蕭世欣與一羣親兄弟和堂兄弟也來元宵節花燈會上游玩,不料卻遇上他們這位好姐姐在調戲人家少年郎。
最丟人的是,她還被人給打了。
“好美的人,完全不像是凡塵俗世之人。”蕭世儀這位溫和爾雅的世子爺,也在見到紫雪時,失神失儀了。
紫雪轉頭眸光冰冷的看了蕭世儀一眼,便抱着他的貓轉走了。
春情忙轉身去追她的好徒弟,追上人便是一番喋喋不休的訓教道:“我說雪兒啊,咱以後能把擡手就打人的毛病改了嗎?你這樣一回回的不看人就打人巴掌,師父這小心肝兒可快經受不住這些刺激了,會嚇破師父心肝兒的,你知不知道?”
“囉嗦。”紫雪淡冷的回了春情兩個字,腳尖輕點地面,便抱着貓飛走了。
“喂!我可是你師父,你怎麼可以嫌棄我囉嗦!”春情仰頭大喊一嗓子,喊完,一跺腳也飛身追了上去。
啥都不要說了,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哇!
討厭的徒弟,闖下這麼大的禍,他們可是無法再在建康城待着了。
“雪兒?難不成,他就是折桂坊那位紫雪公子?”蕭世欣挑眉勾脣一笑,如果真是那位紫雪公子,那他大皇姐這一巴掌,可就算是白捱了。
紫雪公子乃風月門主的徒弟,將來是會繼承風月門主之位的人。
畢竟,天下青樓有風月門主管着,可是能省卻他們父皇不少心力呢!
對於風月門主,他父皇不能說是多忍讓,可也是該寬容時,也是會大度的寬容的。
而今兒這事,錯又在他這個惹人煩的大皇姐身上,他父皇便更會給風月門主一個面子,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蕭玉姚等反應過來她被人打了後,她看上的人早就跑沒影兒了。
最後,她也只能對同樣驚呆的侍衛們一陣掌摑怒罵解氣。
至於那個她的新寵?她也全然沒興致了,哪來的就滾哪裡去吧!
蕭世纘眉頭緊皺,對於他這位大皇姐,他眼底滿是厭惡之色,一個轉身扭頭,便看到了不遠處人羣中的蕭南屏和北冥傾絕了。
蕭南屏笑着揮手打了聲招呼,隨之,便拉着北冥傾絕走了。
蕭世儀和蕭世欣也看到了蕭南屏和北冥傾絕的身影,可瞧她把人拽走了,便知她是不願意和他們一塊兒湊熱鬧了。
也是了,人家一對情人單逛着玩兒多愜意,沒必要讓他們插進去壞了好興致。
……
另一邊,傅華歆帶着商海若去了城樓高處,二人肩並肩坐在城樓屋頂上,手提兩盞彩燈,自上望着下方各個街道上的燈火通明,萬家燈火,璀璨的好似天上銀河落入了人間。
商海若將頭靠在他肩上,脣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微笑:“季,等我們成親後,就生很多孩子好不好?”
“生很多孩子?那不是會很鬧騰嗎?”傅華歆皺了下眉頭,一想到以後家裡有一羣上躥下跳的皮猴子,他就覺得頭疼不已。
“鬧騰點兒好啊,我就是覺得日子太靜了,所以纔想要以後的家裡……能熱鬧一些道的。”商海若眼中閃爍着對未來美好憧憬的光亮,璀璨的比星辰燈火還耀亮。
傅華歆低頭望着她臉上期望的美好笑容,他溫柔的眸中含笑輕點了下頭:“好,等我們成親後,便生很多孩子,讓整個肅王府,每日都熱熱鬧鬧的。”
“嗯!”商海若緩緩閉上了雙眼,脣邊揚起一絲幸福的笑容。
傅華歆一手摟着她的肩,一手提着彩燈,坐在高處俯瞰整座建康城,建康亦變得很渺小。
天下之大,其實他們只需要一點亮光的地方成爲家,便足以滿足了。
……
砰!
在秦淮河畔,蕭南屏與北冥傾絕乘船點燃煙火。
煙火躥飛向夜空之上,砰一聲,砰一聲的絢爛炸開。
“快看,那是什麼?天上開花了啊!”
有人喊了一聲,所有人全都朝秦淮河方向望去。
五彩繽紛的煙火衝上夜空之上炸開,絢爛的開出一朵朵星辰聚集的花。
城樓上的傅華歆和商海若也望向了那絢爛的天花,這般的神奇這般的美,一定是蕭南屏弄出來的奇物。
遊走在街上與人接踵擦肩的蕭世纘幾兄弟,也被這奇怪的天花吸引去了目光。真是好美!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春情追着紫雪飛檐走壁跑了很遠後,忽然看到天上開花了,她便撲上去自後抱住她的好徒兒,拉着他落到一座屋頂上,指着秦淮河方向說道:“你看,那邊的夜空開花了。”
紫雪看向秦淮河方向的上空,紫色的眸子也是一亮。這麼漂亮的東西,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又是誰弄出這樣神奇的東西啊?”春情自認她是一個非常見多識廣的女子,可是這奇怪的玩意兒,她長這麼大以來,可都是聞所未聞的。
另一處,綠羽已經拉着葉上珠和如雪往秦淮河那邊跑了。
這麼好玩好看的東西,一定就是南屏公主說的煙火。
葉上珠望着那絢爛的煙火,心裡也着實佩服蕭南屏的奇思妙想。
秦淮河上,蕭南屏和北冥傾絕站在船頭上,一遍放煙火,一邊划船前行。
船尾那邊放着塊大石板,煙火就在上面放,他們二人站船頭上,剛好平衡這一葉扁舟。
秦淮河便歌樓舞館最爲多,樓裡的姑娘在欄杆上揮舞手帕興奮嬌笑,一路上還有人對他們拋花,以示她們歡喜的心情。
更有姑娘懷琵琶,手持玉笛,擺上琴瑟,順水奏樂,樓上起舞。
蕭南屏心情也十分的好,聽着她們潺潺如流水美妙動聽的曲子,看着她們靈動飄逸起舞的身影,如此良辰美景的佳節花燈夜,她也不由得笑吟唱歌一曲。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許多人都聽到這清越空靈的歌聲,一葉扁舟,煙火絢爛,美人羅裙廣袖迎風佇立船頭,月下水間歌一曲,動人心魂。“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