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靜寂的酒樓傳來幾聲清晰的掌聲,伴着這掌聲是清越而略帶霸氣的聲音,如同夜空中的明雷驚動了尚惶然着的衆人。*“好一句‘謀臣本自系安危,賤妾何能作禍胎?’!好一句‘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好一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歸海莫燼眸光往二樓的欄杆處一閃,幽黑無垠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接着便被凌厲取代,很快卻又恢復了那漆黑一片,只是身形動得更快,輕功略施已是站在了覓塵身後。
覓塵擡頭看向那說話的男子,一身的紅衣,長長的發披散肩頭,只用一根紫紅金邊的髮帶束起了鬢角小小的兩縷,由於低頭看向樓下,額跡垂下了些長髮,隨風揚起。烏髮玉肌,眉如遠山,眼若秋波,挺立的鼻,櫻紅的嘴。倘若說那歸海莫嘯是男生女相,那麼眼前這男子就是雌雄難辨了。如若不是那剛剛的朗朗男聲,和他過高的身型,要在一刻間分出此人的性別怕還真有些困難。
男子見覓塵看過來,眉眼輕挑,妖冶中帶着霸氣,那右耳旁的大耳環更是讓他添了幾分蠱惑。覓塵惦惦地看着他,竟有些收不回目光。忽覺身後有很強的壓力襲來,轉頭便迎入了歸海莫燼深黑的眸中,那眸底似有不悅一閃而過,覓塵茫然,待要細看,已不見了蹤影,那眸依舊沉寂如潭。
“今日聽聞公子高論,謝某慚愧。”
回神卻見那謝羽時臉色蒼白如紙,低頭對覓塵一拜,再不多言,默默轉身到那掛着詩作的臺柱前,一一取下了自己的幾張詩稿,扯在手中,轉身便下了鬥詩臺向着酒樓的門口走去,那身形竟是有些的搖晃。一時間酒樓裡又是一陣的寂靜,只能聽到紙張摩擦地面發出的沙沙聲。
覓塵望向謝羽時寥落的背影,那被他隨意抓在手中的詩作,隨着他似無力般垂落的手臂脫在了地上,倍顯黯然,惹得覓塵一陣內疚,正想要喚住他,卻見那消瘦的身影一晃,竟是直直地摔了下去。
“公子!”晏書從來未曾見過自家公子如此失態,眼見公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門口走竟是愣在了當場,現在見公子倒下方如夢初醒,一聲驚叫奔了過去。
覓塵也是一驚,一愣就快步跳下了臺階,往那謝羽時的身邊急奔,剛跑過去晏書已經扶起了謝羽時,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焦急地叫了起來。
覓塵蹲下待要仔細查看謝羽時,那宴書卻一把推開了她,用力極大,覓塵不妨一下被推倒在地,手肘重重地撞到了地上,不免低呼一聲。
“不准你碰我們家公子,你害得公子還不夠嗎?”宴書怒目瞪向覓塵,卻掩不下眼裡的焦慮和淚水。
歸海莫燼扶起覓塵,冷目咄咄看向那宴書,宴書似被嚇得身上一抖,眼中的淚水竟是成串地滑落了下來,低頭委屈地看向謝羽時,嘴裡還不停得喊着公子。
“我是大夫,你最好能讓我看看他的情況,不然你家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你可別說是被我氣死的啊。”覓塵對歸海莫燼感激一笑,這纔看向那宴書,見那謝羽時似一點生氣都沒有了,語氣也頗有些急切。
那宴書看向覓塵,臉上有些茫然,似乎還沒從覓塵的話中回味過來。
“她確是大夫。”
清朗的聲音響起,覓塵擡頭卻是歸海莫凌也過來了這邊,對他感激得笑笑,覓塵見那宴書面上還有些猶豫,卻不似剛剛那般激烈的牴觸了,重又蹲了下來。
抓起謝羽時的手腕就把上了脈,心裡一驚,眉頭急蹙,忙詢問地看向宴書:“他有心血不足之症?”
“是,是,快救救我們家公子吧,宴書給公子您磕頭了。”那宴書聽聞覓塵這般問,方是真信了她,說着就要往地上跪拜。
“快把他放下,讓他平躺在地上,快!莫凌,銀針,快!”焦慮地吩咐着,聲音因爲焦急而有些高揚。
歸海莫燼聽得覓塵焦急而疏忽地望了放低聲音,女聲可辨,迅速地往她的方向又靠近了一步,舉目間衆人都在關注着謝羽時的狀況倒似無人注意,這才略微放下了心。
這古人所說的心血不足之症就是現代的心臟病,這謝羽時明顯心臟病猝發暈了過去,覓塵豈會不急。見那宴書把他平放在地上,覓塵趕忙俯身把側臉湊到了謝羽時的面上感知着,竟是已無呼吸,心下一驚。
“快,都散開點,散開點,他需要空氣。”
皺眉接過歸海莫凌遞過來的銀針,分快地在謝羽時的合谷,內關,涌泉三處穴道下針揉捻。又探向謝羽時的心臟處,竟是探不到心跳,顯然已經心臟聚停,覓塵用力一把撕開了謝羽時的衣襟,以便保持通風,呼吸通暢。
“你要幹嘛?”晏書但見自家公子的衣服被撕裂已是袒胸,撲上來就要抓覓塵的手腕,卻被歸海莫燼鉗制住了胳膊。
“讓開!”覓塵擡頭狠狠地瞪向宴書,清冷凜冽的目光竟嚇得宴書乖乖地退了回去。
把頭低下伏在謝羽時的胸前,卻是仍聽不到他的心跳,覓塵心一橫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左手放在他的胸骨中下段,右手疊與其上使勁擠壓,如此五下,深吸一口氣俯身就要渡氣給謝羽時,眼看就要對上謝羽時蒼白的脣,卻感覺突然橫插過來什麼東西,覓塵來不急反應直直地撞了上去,脣邊乾燥而溫熱的觸感傳來。
有些茫然又有些焦急地擡起頭,本欲責怪,卻發現那作俑使者竟是歸海莫燼。他向來幽黑無垠的眸中此刻分明寫着不悅,那般的真實。覓塵第一次在那眸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麼強烈的神情,不覺一愣。剛剛分明就是他把手覆上了那謝羽時的嘴,而自己剛剛觸碰到或者說吻到的正是他寬厚的手背。
“要幹什麼?”歸海莫燼眉心微蹙,望向兀自愣神的覓塵。
“給他渡氣!”覓塵被他清冷又似略帶低沉的聲音喚醒,暗罵自己這個時候還有功夫發愣,急迫地看向歸海莫燼。
“怎麼做,說!我來。”歸海莫燼略微一愣,瞬間眉頭皺得更緊。
“我說快,你就深吸一口氣對着他的嘴把氣渡入他的心肺。”拋開沒有弄明白的狀況,迅速地說着,覓塵也顧不得歸海莫燼聽沒聽明白,再一次對着謝羽時的胸膛擠壓了五下。
“快!”
覓塵的話語剛落,歸海莫燼已是緊蹙着眉頭,俯身覆上了謝羽時,但聽周圍一片的抽氣聲。
兩人就這麼配合着進行搶救,一人負責心臟復甦,一人負責肺復甦,如此反覆十幾次。覓塵俯身再去聽謝羽時的心跳,雖是微弱,但卻清晰可感。拔掉一根頭髮放在他的鼻息處,那發輕輕地起伏着,浮動地力度也越來越大。
覓塵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用完了,癱軟在地,一陣後怕。前世她也並非醫生,這心臟復甦法還是在大學時學院的一次講座偶爾學得的,從來都沒有機會用。剛剛沒有時間細想,現在想來要是謝羽時真有個什麼事,自己也別想活了,別人還不都謾罵她氣死了一代大儒才華橫溢的謝銘晦?到時候她豈不是不用做那紅顏禍水也一樣能遺臭萬年了?
“公子!我們公子死了嗎?公子!”宴書半響才反應了過來,哭喊着撲了上去,搖晃着謝羽時。
“鬼叫什麼啊?!沒見他已經有氣了嗎?快醒了,死不了。”覓塵有氣無力地說着,想要起身,腿下一軟又跌坐在地。
擡頭,一隻大手伸到了面前,覓塵不用擡頭也知道那手是誰的,那手心延至寬大袖袍的傷疤無不彰顯着那人的冷傲和凜然。想到剛剛的情景,但覺臉上一熱,紅霞染起。這下覓塵頭就更沒勇氣擡頭了,若無其事地把手輕輕放入那大掌中,大力傳來,覓塵穩穩地站立了起來。
“謝謝。”剛一開口,覓塵就恨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難以相信那嚶嚶弱弱,欲語含羞的聲音是出自自己的口中。身旁似是傳來一聲低沉的笑,覓塵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覓塵低頭,果見謝羽時已經睜開了眼,虛弱得靠在宴書身上,那宴書正哭得起勁。
蹲下把自己方纔撕裂的衣服拉起想蓋住他的胸膛,卻發現剛剛那振臂一撕力道還蠻大,衣服根本破爛不堪好像要遮蓋住謝羽時露出的肌膚很是困難,覓塵尷尬一笑,已有件衣服蓋在了謝羽時的身上。擡頭,歸海莫凌正紮起散開的包袱。
“呵呵,我剛剛的話你別放在心裡啊,我要是知道你有心疾不會那般氣你的。那個...剛剛我寫的那幾首詩也不是當即做的,連你的小童不都說不迎合景緻嘛,你要我即興做詩,怕是等上一天我也做不出一首來。所以你還是很厲害的,才華不下那京華鄒苑曦。我給你開方子,倘若你信得過我的醫術,就抓了藥好好休養,早些把病養好,也省得我成了衆矢之的。”
覓塵說着,見那謝羽時似乎有要說話的意思,掙扎了下,嘴脣輕動卻無力地一句話也沒吐出來。對他安慰一笑,轉身往那鬥詩臺,圍觀的衆人已是主動讓出了一條道來,覓塵拿起筆略一思索快速地寫下藥方,感覺一道道目光快把自己烤焦了,頭皮一陣發麻,快步把那方子交給晏書。
“那個,你好好照顧你們家公子吧,他該是沒事了。今天算是我唐突了,告辭。”也不待晏書回話,覓塵吩咐完就慌慌張張地出了酒樓。
歸海莫凌好笑地看着覓塵落荒而逃,又低頭看向謝羽時朗然一笑:“爺的衣服可不是什麼人都穿得的,算你運氣好,遇上我這會兒高興。”
說罷也跟着出了浩氣英風樓。
歸海莫燼眸光掠過二樓慵懶地倚欄而立的那一抹豔紅,眼中凌厲一閃,也大步而去。徒留下一樓的靜寂,和那尚未回神的衆人,恍然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