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瀲晨的面上還帶着那慣有的雲淡風輕的笑,白衣長衫映襯下顯得那笑容更加悠閒安然。
顯然他也看到了覓塵,眉頭微動,片刻便移開了目光,只是寬大的雪白的衣袖下手指卻微微動了幾下,顯示了心中的詫異和微亂。
“彎月公子?久仰!”歸海莫湛掃了眼蕭瀲晨身後的歸海莫恆,站了起來回以一笑,微微點頭。
“慕王爺久仰!”
覓塵看着這兩人,一個笑得溫潤高雅,一個笑得悠閒灑然,倒是讓這戰場困城少了些緊張蕭殺多了份寧靜柔和。
衆人見歸海莫湛站了起來也都跟着起身只有歸海莫嘯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故我的閉着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椅背。覓塵低頭望了一眼他目中無人的樣子,暗歎七皇子狂悖囂張還真不冤枉他。
“坐吧。”歸海莫湛擡手示意。
覓塵待衆人入座便又變腰目光轉向歸海莫嘯的脖頸處,就只剩下這一處傷口沒有處理了。拿起紗布湊近他就動起手來。
那傷從他的下巴一直延伸到頸窩處,雖是不算深可地方顯眼別樣刺目。所以覓塵更加小心了起來,生怕再弄疼他,手下也輕柔了不少。
眼看傷藥已經塗抹好了,這才輕吐一口氣,那知道這個時候歸海莫嘯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薄脣微動輕吐了一句話。由於覓塵彎着腰本就和他湊得很近,他這麼一擡身子拂出的氣息全都掃在了覓塵的面上。
“再不快些,我可當你是勾引我了……”
覓塵不妨被他嚇了一跳後退了下,待得反應過來狠狠瞪向他魅惑笑意的眸子,扯過旁邊桌上的紗布便狠狠給他纏了起來。
心中有氣,覓塵下手故意重了不少,可歸海莫嘯卻似是一點都不疼,眸色笑意更深,似乎覓塵越是生氣就越趁了他的心。覓塵見他神色越發得意懶得搭理他,草草將傷口包紮好便拎起藥箱走向歸海莫湛。
歸海莫湛見她過來,輕輕一笑,這次倒是不再推辭,一面聽着衆人的討論一面站了起來主動將身上的鎧甲御了這才重新坐下。
覓塵將藥箱打開剛取出傷藥他便看了過來:“就臂上這一處,不用檢查了。隨便處理下去休息吧,你也一日沒閤眼了。”
見他眸中是毫不掩飾的關懷的擔憂,覓塵身上一暖,笑笑便應了一聲好,將他的衣袖挽起仔細塗抹了起來。
歸海莫湛的聲音雖是不大,但卻也清晰地傳到了屋中每個人的耳中,小室有一瞬間的靜寂。
蕭瀲晨也微微挑眉看了過來,眸光在覓塵笑意盈盈的面上帶過,心中疑惑叢叢。那日在齊州看到她和翰王爺在一起,以爲她是翰王府的人,可今日看來這女子和慕王爺之間也不簡單啊,她到底是誰?
歸海莫湛見大家都盯着這邊倒也不甚在意,輕擡眼眸看向蕭瀲晨:“蕭公子是想用苦肉計?”
“對,雖然危險還是很大,但這樣總比派人突圍要好,王爺不妨考慮一下。”蕭瀲晨點頭中肯道。
歸海莫湛微微低頭眸光看向覓塵正包紮的手臂,隨着她手指的動作,眼眸輕動,半晌才擡頭:“爲什麼?”
蕭瀲晨見他看赤來,雖是問的突兀倒也聽得懂他是在問自己爲什麼毛遂自薦,暗贊面前人的謹慎和警覺,同時也知道自己的建議被採納了。
“皮之不存,毛交焉附?這咸陽城中我蕭家的產業可不算少呢。再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何況我蕭家也算和皇家有點關係呢。呵呵,不過,如果此事能成,在此的每人送在下一副書畫就更好了。”
“好!今晚本王便安排你們出城,只是由誰和你同去這事容我再思量下。”歸海莫湛和鄒曦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纔看向蕭瀲晨應聲道。
“王爺,臣願前往!”他的話剛落,戴郇翔便起身拂袍單膝跪了下來。
“不行!”歸海莫湛眉頭微擰起身便要扶起他。
覓塵也是一愣,剛剛雖沒有認真聽,但是大致明白他們的計謀。那彎月公子來往走商和北紇將軍忽倪衍倒是有過往來,想要帶一人出城混入敵軍,再試圖逃脫去送信,可這兩人放數萬人的軍營生死怕是玄乎一線,就算是從營中逃出沿路官道上不定佈置了多少北紇軍呢。
覓塵看着跪在地上的神色堅定的戴郇翔不免眉頭緊蹙,雙手也握了起來。大哥的脾氣她是知道的,怕是他拿定了主意非要去,誰都阻止不了。
覓塵額上浮起一層薄汗,只覺渾身發冷,要是大哥有個什麼……她簡直不敢想!在這裡自己可就只有大哥這一個親人啊!
下意識地看向雲諾,她也是臉色蒼白,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傾慕地看着戴郇翔,神色卻還算鎮定。覓塵慌忙向她走去,握住了雲諾的手,立即便被她反手握得緊緊,那手中竟也是一手心的汗。
可縱使歸海莫湛再使力拉扯,戴郇翔卻依舊死死地跪在地上,擡頭眸中堅定:“王爺,這裡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郇翔雖是不才,可武藝卻還能上臺面。就讓我去吧!臣心意已決,請王爺成全!”
歸海莫湛又豈會不知戴郇翔的脾性,凝神看了他片刻輕嘆一口氣:“起來吧。”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可兩人到底是熟知彼此,一聲輕嘆已讓戴郇翔知道了他的決定,錚然道:“臣定不負所托。”
覓塵感覺雲諾身子輕顫了下,趕忙握緊她的手,戴郇翔此時也起身看了過來。眸中有些歉意有些祈求地看着雲諾,雲諾的雙眸瞬間便給了起來:“你要是敢出事,我……”
“我一定將援兵帶來,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屋中的衆人似乎早就明瞭他們二人的關係,此時面上雖是概嘆倒也不見詫異。
就在這時候外面一聲驚天動地的殺喊聲傳來,帶着地面微震,覓塵尚未反應過來,歸海莫湛便回身一把扯過鎧甲,一手拿起劍向外衝。連一直微靠着椅背閉目休息的歸海莫嘯也一躍而起,身影一閃便到了歸海莫湛的身後。
他們還沒出去,便有士兵匆匆跑了進來:“王爺,北紇又增兵了!”
歸海莫湛聽罷也不說話,推開那士兵便掠出了屋子,身後衆人跟隨着也紛紛而去。覓塵心中一沉,慌忙也跑了出去,心念怕是今日的攻城會更加兇猛。
議事房的對面便是覓塵她們支起的臨時醫護帳篷,此時鄒月葉想來也聽到了動靜,正站在帳外向這邊看。覓塵一眼便看到了她,見她神色擔憂而專注地看着什麼,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是一詫。她看的不是歸海莫湛,爲什麼會是歸海莫嘯?
容不得覓塵細想,又是一聲震天的喊聲,北紇軍再度開始了攻城!覓塵正要舉步往對面跑忽而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清塵?”
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回頭卻見蕭瀲晨微微挑眉看着自己,見她看過去邁步走近。
“清塵郡主戴覓塵?你那天告訴我的原來是你的封號。”
“不,是名字。輕鬆的輕,晨曦的晨。母親曾這麼喚我,我不是有意隱瞞你,我……”覓塵想起那日他曾幫自己的忙,可自己雖是形勢逼迫到底還是隱瞞了真實身份,有些着急地道。
“沒關係。是找你的吧?快去吧。”蕭瀲晨雖是並不在意覓塵拿假名字騙自己,可聽到她的解釋心中卻是不免漾開了喜悅,輕笑挑眉看向正跑過來的一名宮女,打斷了覓塵的道歉。
覓塵看去,正是她昨日剛任命的醫療小隊長雀舒,看她神色慌張想來是有什麼事。對蕭瀲晨輕點頭趕忙便要迎上去戲想起什麼回頭道:“我哥哥……”
“哈哈,郡主可真高看我。你哥哥的安全我可不敢保證,不過我們上了一條船免不了相互保護的。”
蕭瀲晨從容一笑,不誇大的話語卻也微微安撫了覓塵擔憂的心。
覓塵見他笑容安逸,心道這種人怕是沒幾分本事也不敢來毛遂自薦了,哥哥該是不會出什麼事。輕輕點頭感激一頭頭兒便向着對面急急跑去。
北紇軍後軍一到,果真勁頭更足,攻城來得比昨夜兇猛幾倍。城下的幾道防線基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敵軍太過兇猛,沒一個時辰便攻到了城牆下。
歸海莫湛神色凝重地對歸海莫嘯揮出一個手勢,他點頭便從容指揮叉竿隊上前。叉竿隊的海天士兵個個怒視着城下的北紇軍,一旦有敵軍的飛梯靠近城牆就利用叉竿前端的橫刃抵住飛橋並將其推倒。
有的在敵軍爬到半牆腰時用叉竿向下順梯用力推剁,竿前的橫刃竟將爬在梯上的北紇軍手臂齊齊斬斷,再加上城上不斷投石擲火,敵軍被砸下雲梯,身體穿刺進城下的尖尖利木上慘叫連連。
北紇軍爬城的同時也不忘用前面安有巨木的尖鐵的攻車撞擊城門,這種攻車極重極尖,咸陽的城門雖是堅固可也難擋長時間的撞擊。好在歸海莫湛早就做好了準備,前日便命城中百姓縫製了無數大布做巨幔,當即便讓士兵搭吊兩端,隨攻車方向而轉移。由於大幔懸空,攻車以硬碰柔,撞物之前力量已經被消解一空,攻車的作用倒是一時間發揮不出來了。
或即便這樣還是有大量北紇軍涌向城牆,城樓上飛速投擲的擂木滾石砸中他們,很快接近城牆的北紇軍大片大徵的死去。就是偶爾有上了的城牆的也都被海天士兵刺死。但顯然今日的北紇軍已是誓死也要攻破城樓,前面剛被消滅後面的大軍便涌了上來,他們竟然直接踩着死去同伴的屍體繼續攻城,海天守軍也出現了大量的傷亡。
覓塵忙得腰都沒有直起來過,好在那些宮女們經過昨日一晚的適應,今天已經有不少能幫上忙。覓塵將傷員分成輕傷、中等、重傷三種,重傷自己會親自處理,中等傷勢就由大膽點的宮女去包紮,輕傷讓那些膽小的宮女勉強處理。
這場戰爭打得異常慘烈,從早到晚,覓塵雖然不知道北紇軍的傷亡如何,可海天軍的傷亡卻明顯比昨夜不知重了多少。臨到夜幕降臨帳篷中燈燭點燃外面的廝殺聲絲毫不曾稍減。
雲諾倒是跑到城樓上一次,想要參加守城,結果被歸海莫湛趕了下來,說是滅害不到全民皆兵的地步。不過卻聽說下午的時候海清帝應歸海莫湛的請求上樓鼓舞士氣了。可縱使如此,覓塵的心中還是不免擔憂,聽着外面的動靜,北紇軍竟是要晝夜不停地攻城嗎?!
“塵兒!”
聽到叫聲,覓塵回頭正見戴郇翔繞過坐在地上的傷員大步向她走來。見他身後跟着雲諾眉峰緊蹙一臉擔憂,覓塵一驚,這才意識到已到了晚上,他們的計劃要進行了嗎?
“哥哥,你們要出城了嗎?”
“恩,放心吧。哥哥過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能讓人呈現假死狀態的藥?”戴郇翔見覓塵滿目擔憂輕拍她單薄的肩膀,眸中閃過心疼。
“有,哥哥要用?塵兒知道藥方,不過缺一味藥,輕離草。這種藥草很稀有,我只在書上看到過,連皇宮的太醫院都沒有呢。”覓塵雖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計劃,可還是努力搜尋着有用的信息。
“輕離草?不巧蕭家的木延堂還真有這味藥。小翼?去取。”
溫朗的聲音傳來,覓塵這纔看到蕭瀲晨不知什麼時候竟也站在了旁邊,不同於往日的白衣輕撫,而是一身的黑色布衣,看上去有些奇怪。
覓塵眸光微動:“大哥,我給你換個樣子吧,你太英俊了會惹人注目的。走!”
雒陽城新建的翰王府中。
二更已過,白日喧鬧的都城早已沉靜了下來,繁華褪盡。
翰王府中草木寂寂,春蟲呢喃,綠柳環繞下,這臺樓閣顯得更加挺拔端莊,古樸大氣。
紅柱青瓦,八角重檐下的小亭中站着一個清冷的身影,白袍肅冷,脊背挺直地看着面前的一池春水,雖是神情清淡,可那微微蹙起的雙眉卻顯示了他此刻心緒的不平靜。
清風吹過,池水微起波瀾,歸海莫燼幽深的眸中也輕微動了一下,嘴角淺淺的抿成一條直線,半晌煩躁地握了下雙手,這才轉身向不遠處的書房走去。
這幾日他的心思況是很不安定,卻又想不明白這不安來自哪裡。今夜心中的煩躁竟是更甚了,他竟沒有心思處理公務。出來透了透氣,卻仍理不出個究竟來。
書房中清簡利落地放着幾排書架,基本沒有什麼其它擺設。屋中整潔,書卷擺放也整齊有序。歸海莫燼直接走向舊案後坐下,案上是幾疊厚厚的文書。微微蹙眉,習慣性地用放在一旁的溼巾擦拭過雙手,這纔拿起案上的文書,一本本認真翻看了起來。
他看得極快,一目十行。大致掃過便就知道了文書中的內容,百般計較盤算在心中閃過,執起手中的硃筆便利落地寫下了批語。
沒一會兒一疊文書已處理完畢,眸光微轉正要伸手拿過另一疊,卻掃到了案上的一個紫檀小木盒。手指一頓,面上閃過笑意便取了過來,打開那盒子,一疊厚厚的書信隨着木香紙墨香映入眼眸。
歸海莫燼將那盒子放下,用絲巾再次擦試了一遍手指,這才執起那最上面的一封信,輕輕展開,熟悉的字熟悉的話語映入眼眸。雖然這上面的話他已經能倒背如流,可還是一字字地看得極爲認真。
與方纔看文書時的快速幹練完全不同,一行行他幾乎要看上幾遍纔將目光轉開,還不時輕輕帶過笑意。看到最後不免輕聲笑了出來,那信上塵兒說要隨駕前往神女宮,還說神女宮的溫泉能讓人變美,她一定好好泡泡,爭取脫胎換骨再見他的時候將他迷得神志不清。
歸海莫燼輕輕搖頭,慢慢將那信折起,暗吧她豈知就算是不再變美,自己也早已迷醉其中神志不清了……
是信!
塵兒的信晚了三日了!自從覓塵前往咸陽他們每隔五日,必然通上一封信。雒陽和咸陽本就離得不遠,所以信件的到達很是規律,從不曾拖延過,就是冬季大雪封路,這信最多耽擱此時辰可也從沒有如下面這般遲了三日的。
那日沒有接到信他本以爲是塵兒去了神女宮一時貪玩忘了回信,可是如今已經拖延了三日,塵兒就算是再愛玩也不會忘記此事啊……
這樣一翻猜想,他猝然得出了一個心悸得如墜深淵的結論!
不對!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塵兒出事了!
再不多想,歸海莫燼雙眸閃過凜然拍案而起,跨步便向外走。他必須要去咸陽,現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