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塵睡了很久,直到第二日的午後方醒,微微睜開沉沉的眼瞼,感覺頭痛欲裂般難受,昨日的種種在眼前閃過,恍惚如夢。
想要起身,卻感覺身上無力的緊,稍稍一動,頭上覆着的溼毛巾滑落,覓塵一愣,隨即眸中閃過些許的暖意,心道該是寇珠見自己發熱給覆上的。摸摸那溼巾還微微發着涼意,該是才放上不一會。牀邊兒的架子上還盛着一盆水,屋中卻靜悄悄的。
前日的狂風暴雨似乎洗滌了宮中的喧囂一般,四下恬靜靜的,只餘蟲鳴鳥叫。陽光很好,透過窗外的樹葉在窗上打下漏影,斑斑駁駁隨風輕蕩,碎裂又彌合……木案上的裝瓶折枝似乎是新鮮的,花骨朵頂着露珠暖陽下嬌粉明媚,覓塵盯着那紅豔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輕眨眼睛,輕輕衝外面叫了一聲。
“寇珠。”沒說話還不覺得,一開口竟覺喉嚨灌了鉛一般,嘶喊乾裂。覓塵輕輕咳了幾聲,外面已是傳來急急的腳步聲。
“郡主醒了嗎?寇珠在給郡主熬藥,郡主昨晚發起高燒來了。太醫看過,說是傷寒,藥熬了好幾回了,郡主可算醒了。”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小宮女聽見屋中的動靜,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牀前,見覓塵醒來,一臉開心地說道。
“碧梅啊,什麼時辰了?”覓塵微微一愣,撫撫額角問着。
“午時了,郡主餓了吧?奴婢這就……”
碧梅的話尚未說完,寇珠端着藥碗從外面步了進來,見覓塵睜着眼睛,欣慰一笑便趕緊走到了牀前。
“郡主這總算是醒了,早上身子燙得厲害,皇后娘娘都來看過了。郡主將藥喝了吧,溫度寇珠都試好了。”寇珠說着上前將覓塵扶起,在她身後墊上厚厚的靠墊,這纔在牀邊兒坐下,拿起藥勺。
覓塵只覺一股中藥味入鼻直衝得她一陣噁心,微微蹙眉,似乎她也就剛來這海天時日日吃中藥調理身子,待身體好了以後,這五年來就再也沒有碰過這中藥了。
“端下去吧,吩咐用鮮姜熬些薑湯來,碧梅去給我端份稀粥來,這藥先不喝了。”覓塵將藥推回,微微搖頭。
“郡主,不喝……”
寇珠欲言又止得看向覓塵,卻被覓塵搖手打斷。
“去吧,將這藥拿走,聞着難受。”
寇珠擔憂得看了覓塵一眼這才站了起來,正要往外走,卻被覓塵喚住了腳步。
“今日早上宮裡沒出什麼事兒吧?你去打聽下慕王爺的情況。”
覓塵想起昨晚他滯留在宮中,雖然他說不會有事,可她終是不放心。見寇珠應了,覓塵才重又躺回了牀上。想起昨晚,出來冰窟她就沒了印象,好像歸海莫湛把自己抱了起來,下一刻她就睡着了,看來昨晚真是累得不輕。
寇珠自外面打探消息回來覓塵已經吃了一碗粥,感覺喉嚨好了不少,身上也有了力氣。
“怎麼樣?”
“說是王爺今早沒有去上早朝,後來被發現暈倒在了禮部衙署,現在在麟陽四所休息呢。皇上下朝還過去了,太醫說是勞累過度,再加上寒氣襲身,得了傷寒重症。”寇珠神色沉重的說完,略帶擔憂地看向覓塵。
“傷寒重症?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再睡會兒,沒事別來打攪。”
這古代傷寒重症調理不好是要人命的,也難怪寇珠的神色緊張,覓塵初聽也嚇了一跳,後來又想自己都沒有那麼嚴重,他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又豈會出事,大概和自己一般是有些不舒服,說的是傷寒重症怕也是故步迷陣讓海清帝看的。暈倒在了禮部倒不失爲沒回府一個好緣由呢,覓塵輕笑,沒一會兒就又沉沉睡了過去。
臨近傍晚的時候覓塵才悠悠地醒了過來,感覺身體好了不少,卻不知是薑湯起了作用,還是因爲她心情好的緣故,因爲收到了歸海莫燼自泰山帶回的信。覓塵窩在被窩裡仔仔細細看了不下數十遍,在此時收到他的信無疑是令人安慰的,似乎隨着這封厚厚的來信,昨日的一起紛亂也都遠離了她,心中徒留下了安心和溫暖。
信上依舊沒有過多的甜言蜜語,將他這麼多天的所見所聞倒是寫得仔細。最後只留了一首詩:紅豆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着長相憶。
覓塵想起上封回信自己爲了在信封裡塞上一朵珊瑚紅花費了那麼大力氣,現在換他這麼一首相思的詩倒也值了,咯咯笑了起來。
信的最後寫了一句話,正是自己上次留在信上的那一行簡體字,只是已經換成了繁體,那幾個墨黑的感嘆號卻依舊留在上面,顯得有些奇怪。
“莪祇緗銪妳恠裑邊!婄莪辷啓笑看侹媊糀開糀絡,兲際雲捲雲忬妳!!!”
覓塵詫異挑眉,久久看着這一行譯過來的字,心中甜蜜滿懷,知道他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才琢琢磨出來的。上次本來看見他的信很高興,誰知道信中只一句想她就把她打發了,心裡不開心,一時氣惱想要逗逗他,這才也照着他那信的樣子通篇全寫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最後附上了這麼一句簡體話,卻不想他竟當回事地一字字琢磨了出來……她的心頭怎能不觸動。
夜色初臨的時候,覓塵才從牀上爬了起來,坐在案前,細細地研磨,心懷愛意獨自在燈下寫信的那種溫馨恐怕不是尋常的見面所能比擬的!等信的心情是在焦慮中夾雜着甜蜜的一種期盼。每每接到他從遠方帶回的期盼已久的信,就像捧着一顆火熱的心,那一刻就好似和他在一起了。四下靜寂,鴻雁傳情,夜風吹來,沒有一絲涼意。風隨意地吹散覓塵如墨的長髮,輕輕撩撥起心中的思戀。舉筆好久,墨色在紙上暈開,竟是良許都寫不出一個字來。覓塵嘆息,落筆,濃重的三個大字——好想你!
濃郁的墨色下那三個字記錄了現在她的全部心情,覓塵將那稱不信的紙放入了信封,站了起來。推開窗戶,天際的星光閃爍,戀人的眼眸般晶亮。
此時的錦萱宮偏門跑出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手裡還拿着一個小包袱,她靠着院門探出個頭四下看了看,見周圍無人,便沿着宮牆往東面急急跑了過去,還不住地回頭探查,似怕後面會追來人一般,步履慌張,竟是蓮妃常圓圓。
今天早上她收到了太子歸海莫旭寫給她的信,一天都坐立不安的,心裡既高興,又害怕,既興奮,又緊張。莫旭在信中說,他們的事情已經敗露,怕是海清帝這幾日就會知曉一切。他想好了,既是皇位已經無望,倒不如拋下一切帶她離開,兩人尚能保得性命。莫旭要她有亥時趕到尚合宮,馬上就帶她離開。此時她心中只剩下了開心,她心中已經在期待離宮以後的生活了,他一定會帶她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兒育女,兩廂廝守……如此想着她又加快的步子,跑得飛快,只想早早見到歸海莫旭,告訴他此刻她心中是多麼的歡喜。
尚合宮此時一片靜寂,蓮妃快步進入,便直直往他們每次約會的小木屋而去。推開門,輕輕叫了聲:“旭。”
一把大力襲來,蓮妃尚來不及驚呼就被拉進了一個男人的懷抱,耳際響起歸海莫旭的聲音:“是我,圓圓,你可算來了,讓我好等。”
蓮妃嬌媚一笑,擡頭看向歸海莫旭隱在黑夜中的面龐:“你真的要帶我走嗎?我真不敢相信,旭,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傻瓜,當然是真的。我想過了,你說得對,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們一起去一個只有你和我二人的地方,皇位我不要了,我只要你。你聽我說,出宮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此記守在南宮門的程連喜是我的人,我們躲在出宮的木桶裡,他是不會檢查的。快走,現在就走,來不及跟你多說了。”歸海莫旭拉起蓮妃的手推開房門就帶着她往院門處跑。
兩人急急跑到尚合院門口,蓮妃正欲往南門跑,卻聽見身側的歸海莫旭一聲疾呼。
“糟了。”
“怎麼了?”蓮妃止步,焦急蹙眉看向他。
“我忘了一樣東西,不行,我必須得回東宮一趟。圓圓,你跟着李年先走,我取了東西馬上找你去。”歸海莫旭一臉緊張地說着,就要甩脫蓮妃的手轉身向東宮去。
“是什麼啊?很重要嗎?我怕。”蓮妃這才發現身後一個個頭低矮侍衛裝扮的男子一直跟着他們,剛剛屋中太暗,她竟沒有注意到,想來該是東宮護送他們出宮的侍從。
“聽話,不然來不及了。是外公留給我的玉佩,一直放在枕下,竟忘了收拾進行囊了,我去拿了馬上 就找你去。李年,保護好娘娘,現在就去南門等着本宮。”歸海莫旭說着,將手中的包袱遞給那侍衛,歷目交待着。
蓮妃見歸海莫旭堅持便也不再多說,猶豫地又看了他兩眼,纔跟着那侍從向遠處跑去。
身後歸海莫旭已是收起了剛剛還焦慮的面色,嘴邊勾起一抹寒徹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