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封四年一月二十七日,弋陽城天朝軍士出城巡邏,與南翼大軍短兵相接全部戰死。
翌日晨,南翼十五萬大軍兵臨弋陽城,爆發大規模攻城戰。弋陽守軍據守以戰四日,二月一日,義欽王黎戴熊陣亡,海天守將被俘者,被當場斬首祭旗,血濺轅門。
海天、南翼終於兵戎相見,狼煙驟起,戰事突然爆發。
接着,南翼血洗弋陽城,祭奠其皇子万俟慕風,南翼大軍趁海天佈防不及行成之際,更是連取秉州、翼州,兵至和州。
和州守軍與幹南山駐守軍隊會合,由和州守將威遠將軍馬衝率軍佈防抗敵,千里烽煙沖天,八百里加急奏報天都。
諜報一經入京,百官晝夜議事,二月十五日,海清帝詔告天下,徵集二十八萬大軍爲擄南軍,集結豫州,翰王歸海莫燼爲主帥,太僕卿鄒苑曦爲監軍,全權統領大軍,出兵南翼。
同日辰時,翰王歸海莫燼率十四萬先鋒軍自天都誓師出征,星夜馳援和州。
於此同時,爲防北紇趁此夾擊海天,海清帝封慕王歸海莫湛爲鎮北大將軍,一體節制北境二十萬大軍與北紇對持渡飛關。
頓時海天上下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緊張狀態,雒陽城也迎來了數十年不曾有過的宵禁,繁華的京都依舊,只是天空中卻晝夜間已是埋上了一層陰霾。
覓塵這日並未前往送軍,歸海莫燼也走的很急。聽聞大軍在南城外集結,歸海莫燼一到便揮劍出征,誓師遠沒有發兵北紇時來的震撼人心,正如突來的戰事,震天的馬蹄聲遠去,沒有爲天都人們帶來興奮,卻徒留下對親人的擔憂和無盡的祝福。
對於南方的戰事,覓塵心中憂慮重重。那南洛帝竟然連唯一的兒子都能捨得下,可見其對海天是虎視已久、勢在必得。南翼唯一的皇子慘死在了海天,想來現在的南翼應是萬衆一心要爲皇子報仇的吧……
覓塵心想那南洛帝之所以這麼急的發動戰爭,怕是和日前出讓的三座城池有關。
那三座城池在戰略上頗爲重要,南洛帝想來是怕一旦被海天長期統治,城池便會堅不可破,到時候想攻打海天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再加上兩國剛剛簽訂了和平國書,此刻發動戰爭海天定然毫無防備。只是他這般行徑卻太過小人,所以便只能犧牲唯一的兒子。
這樣的猜測讓覓塵心生懼怕,在男人的眼中,果真是江山重過一切的,戰爭之殘酷,竟是在未曾開戰時已至此種地步。
覓塵心生煩躁,歸海莫燼前腳離開,她隨後便登上了馬車,依舊前往慕王府爲柳雪笑扎針。
當她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望向慕王府高階大門時卻是一怔,只見府中一派忙碌,王府上下華燈結綵,佈置的十分雍容喜慶。宮娥小廝更是奔走忙碌,一派熱鬧。
覓塵心中驚異,剛步上臺階便見袁緋步履匆匆自府中而出。覓塵和他有過幾面之緣,知道他是歸海莫湛的心腹,便擡手將他攔下。
“這是怎麼回事?”
袁緋面有難色,蹙眉望了眼府門上高高掛起的紅綢,咬牙道:“是敏妃娘娘的意思。娘娘一聽到皇上命王爺領軍出征,只道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讓……讓王爺先和表小姐將大婚辦了,不然……娘娘說什麼也不允王爺出征。”
覓塵一愣:“出征?你們王爺也要出征南翼?”
“不是,是前往渡飛關,現在大軍正在調集中,十日後誓師。郡主快進去吧,王爺還等着我送東西去軍營呢,袁緋有禮了。”袁緋說着微微躬身。
覓塵趕忙讓道,見他跨馬匆匆而去,望向滿眼的紅色心緒繁雜。
待到了笑雪院,卻見清沫扶着柳雪笑站在屋檐下,雪笑正指揮着下人們貼着大紅喜字。
自打她的腿有了知覺,覓塵加重了藥量,如今她已能下地走動,雖是需要人攙扶着,可總是會慢慢好全的。
覓塵見她笑容淺淡,映着滿園春色越發顯得端莊可親,目光落在她高高鼓起的肚子上,覓塵不免微微蹙眉。
柳雪笑對歸海莫湛的愛她再清楚不過,如今見她這般,竟生出幾分氣惱來。覓塵完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女人愛得這般偉大,大度。她心中難道真的就不計較嗎?
怕不會。愛着,又豈能不在乎?世間哪裡會有女人願意將自己的丈夫拱手與她人分享,可她卻在一次次做着這樣的事情,這般滿臉笑容爲丈夫打點着一切,在身懷六甲,即將臨盆之際。
這一刻,覓塵竟是有些怨怪歸海莫湛的,柳姐姐心頭的艱澀怕他從未顧及過吧……
覓塵正兀自感嘆,柳雪笑卻是望了過來,她眼中淡淡侵染着的黯然,在望向覓塵的一刻卻是深藏了眼底,笑着伸手道:“翰王爺今日誓師,本以爲你不會來了,怎麼不去送送他?”
覓塵笑着執起她的手:“有什麼好送的,沒的惹人心酸。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我扶姐姐進去吧,這些事用不着姐姐操勞。”
兩人入了房,清沫服侍柳雪笑在軟榻上躺下,她手撫在高高的肚子上笑望覓塵:“這小傢伙越來越調皮了,又踢我一下。”
覓塵眼眸一亮上前蹲下,將臉貼上柳雪笑的肚皮,果真沒一會便被踢了一下,覓塵莞爾一笑:“果真調皮,真好玩,孩子出生可要喚我乾孃的。”
柳雪笑微笑道:“好玩就自己生個,翰王爺怕是都等急了。”
見柳雪笑秀美的眼中淨是戲虐,覓塵臉一紅,扭頭落座:“他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柳雪笑也是面容一黯:“是啊,這一去何時才能回來……”
覓塵見柳雪笑面有憂色卻是一笑:“姐姐不必掛念王爺,以我看北邊一時還打不起來。皇上只是擔憂北紇會有異動,這才令王爺前往鎮守渡飛關。打從去年海天出兵北紇,小戰不斷,大戰卻是一場也沒。北紇單于命喪渡飛關,北紇幾部就陷入了內亂,呼揭、烏籍、閏耶、郅支……六個自立單于互相角逐,年前烏禪部又迫於海天壓力北遷故地,北紇各單于紛紛向海天遞了臣服國書。你就放心吧,王爺此去不會很久,也不會有危險的。只是姐姐生產的時候他不能在身邊,姐姐不會害怕吧?”
柳雪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覓塵目光落向窗外的紅燈籠:“日子選在哪天?”
“後日,這府裡也該熱鬧熱鬧了。”
覓塵見柳雪笑面容溫婉,笑意盈盈,心一觸拉了她的手:“姐姐就一點也不介意?”
柳雪笑眸中閃過輕暗,笑容微微一凝,旋即微笑道:“怎會不介意,可這府中總是要有個女主人的,何況月葉又是個極好的女子。”
覓塵兀自一嘆,見清沫已經將針具備好,燭燈挑亮,她起身扶了柳雪笑在牀上躺好,不再多言,潛心施針。
覓塵從笑雪院出來,只覺渾身發軟,甩了下頭,這才邁步向府門走。
一路暖風薰醉,院中已染了春菲,百花熱熱鬧鬧的爭相綻放,蜂蝶流舞,濃郁花香鋪疊明豔,一叢叢一簇簇,和着四處飛揚的紅綢及滿目的紅燈籠,府邸越發芳華絢麗。
覓塵緩步走過一處遊廊,腳步一頓,卻見歸海莫湛正佩甲拂劍大步向臻書院走。從她的方向看,只能看到一個清寒消俊的背影。
這不是覓塵第一次見他身着鎧甲,在咸陽的時候她早知他穿鎧甲極爲英挺,可如今再望,卻莫名覺得更顯意氣風發,整個人更是多了幾分凜然和傲氣。
多次聽哥哥說他的夢想是馳騁沙場,縱情江湖,這次終於披甲征戰疆場,想來那份意氣風發便是爲此。
歸海莫湛似乎感受到了覓塵的目光,猛然轉身,目光向這處望來,待將覓塵鎖定,目光一滯,眸中泛起暖暖溫柔,全部落在了花影間白衣輕影之上。
覓塵亦是一愣,萬沒想到他會突然轉身,淡笑間,他已是跨步而來。
“要回去了嗎?”
覓塵仰頭望他,輕輕點頭。
“恭喜你。”
歸海莫湛笑意微淡,目光輕輕閃動了幾下,移向四處高掛的紅燈,雙脣輕動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心生澀然,卻聽覓塵道。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一劍平生恨,蟄龍已驚眠。恭喜你得償所願,塵兒祝君此去能一嘯動千山。”
歸海莫湛呼吸一窒,猛然回頭,目光鎖定覓塵,眸中黑黑沉沉翻涌着狂潮。
他背對着陽光,覓塵仰頭只覺光影下他的雙眸晶亮灼熱,她竟有些承受不住,許是昨夜未曾休息,陽光刺得雙眸微痛,她輕閃睫羽低下了頭。
“你多保重,盼你凱旋,我先回去了。”
覓塵說罷便欲轉身,手臂一緊,卻是歸海莫湛拉住了她。覓塵擡頭望向他,眸光微惑。
歸海莫湛定定看她,半晌才清風般一笑鬆開了手。
“可有什麼話要帶給老八?”
覓塵微微一思,笑道:“告訴他蕭憶很好,已經放下了心結,讓他不用惦念。只是他回京的時候可得好好給我備上份厚禮。”
歸海莫湛神情微惑,旋即輕輕挑眉而笑:“我送你出去。”
覓塵欲攔,見他已經邁步,終是輕輕一笑不再多言。
剛一轉身,許是一直迎着陽光的緣由,再加上一夜未睡,剛剛行鍼又頗費心力。她只覺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黑,身體一個踉蹌。
“塵兒!”
耳邊傳來歸海莫湛焦急的喚聲,待覓塵眼前再次清晰起來,已是落入了一個有力的懷抱中。覓塵一手撫額,一手輕輕推他,可他竟堅持扶着她。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事,可能是昨夜沒休息好,我回去歇歇就好。”
歸海莫湛見她面容蒼白,微微蹙眉,右手扣上她的手腕,一面輕聲問着:“雪笑的腿已經好了,還必須每日扎針嗎?是不是心力太過耗費才……”
覓塵聽到話說了一半兀自頓住,感覺他扣在腕間的手一僵,不免心生詫異,擡頭去看他。卻見他面容竟有些發白,微啓的雙脣更是輕輕顫抖着,漆黑的雙眸似有裂痕從中碎閃。
覓塵一驚:“怎麼了?”
歸海莫湛猛然回過心神,呆望覓塵幾許,隨即卻是艱澀一笑,輕輕鬆開了她的手。
“我有些事耽擱不得,突然想起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不送……了。”
覓塵尚未反應過來,他已是轉身快步而去,腳步竟有幾分凌亂。覓塵眼見他瞬間消失在眼前,不覺微微蹙眉,心生詫異。
他這是怎麼了?
覓塵低頭望向手腕,將左手手掌向上,右手搭上輕摸,細細號脈,卻是一愣,她半晌也無法回過心神。
許久才放下右手,輕輕將雙手放在小腹上,驀然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