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石詠聽說孟氏想要向信合行借錢, 一開始也當真以爲錦官坊的資金鍊要斷了。豈料問過信合行的掌櫃之後才瞭解到,錦官坊的資金鍊好得很, 只是孟氏嫌棄她在內城租的鋪面租金高昂, 壓了她一大筆現錢。所以孟氏想要尋找更低廉的資金來源, 這樣她可以把更多的錢壓在貨上。

孟氏是不可能看得上信合行這點小錢的, 估計信合行能夠出借的最高限額一千兩,還不夠孟氏塞牙縫。當然孟氏也不是真的缺錢,她只是想要更便宜的“錢”而已。

提起錦官坊, 信合行的兩個大掌櫃都紛紛搖頭咋舌。在這年頭, 敢於這樣算計,放手用借來的錢做生意的人本就不多。而這一位, 竟然是個女人。在他眼裡, 有這樣的商業頭腦,放眼整個京城, 能與之比肩的, 並不多見。或許賈璉之妻鳳姐在京城的話, 兩人還能較量一番。可如今賈璉在山西爲官,鳳姐則陪丈夫在大同任上,這兩位暫時是沒什麼機會碰面的。

這邊錦官坊與織金所一時瑜亮, 朝中也爲了今年萬壽節的事開始忙碌。一來今年是康熙皇帝御極一個甲子;二來去年西面戰事接連取得了幾個大捷, 捷報都是年尾才送到京中的,朝中上下,都還未好好慶祝;三來麼,康熙皇帝下旨詔撫遠大將軍、十四貝子胤禎回朝覲見, 很多人都在猜測,聖心可能已經有了屬意的儲君人選。

儲位空懸了那麼久,朝中人人都在翹首以待這水落石出的一天。

然而西北距離京師遙遠,康熙皇帝下詔一去,十四貝子再疾行趕回,一來一去,路上拋費辰光,十四阿哥便沒能在萬壽節之前趕回京中。

十四阿哥未至,臣子們先做起了別的文章。三月初四,諸王貝勒、文武大臣,聯合上疏要爲康熙上二十字尊號,“聖神文武欽明睿哲大孝弘仁體元壽世至聖皇帝”。

哪曉得羣臣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康熙像以往一樣,拒受了這個長長的尊號,並且一針見血地指出,臣子們給皇帝上尊號,不過就是將一些好聽的字眼上下轉換,拼湊成一行無意義的文字,這是專門欺誑不學無術的皇帝用的。

除此之外,康熙皇帝還親自指出,如今西陲用兵,官軍固然征伐已久,庶民亦疲睏不堪。如今這等情形之下,只有修省圖治,哪裡還有什麼可以慶祝的。況且,如今官吏未必廉潔,百姓也未必富裕,君臣之間,彼此都沒有什麼功績可以吹噓的,再給皇帝上尊號,他也只有負愧,決無什麼尊榮可言。

這消息一出,石詠也聽說了,心裡暗贊這位康熙皇帝,別的不說,自知之明是挺好的。他倒也知道如今官場風氣,上下貪污成風,達官顯宦富得流油,國庫內帑卻年年見底。只是這位皇帝明知朝中癥結所在,卻再也沒有了盛年時的魄力,無力改革,唯有羣臣上尊號的時候,會出來推辭一番,表示自己是個講求實際,不務虛名的皇帝。

萬壽節之後,石詠在百花深處又主持了一場拍賣會,所拍之物卻是他從來不熟悉的珍稀花木、名品名種。石詠可從未想到過,一株分株而成的蘭花幼苗,或是一本品相特殊的茶花,竟能拍出那樣令人歎爲觀止的價格,絲毫不比琉璃廠常見的古董物件兒遜色。聽着百花深處的蒔花人一樣樣講解,倒教石詠長了一回見識。

這日他好容易將與拍賣相關的種種事務完成,將覈對過的賬簿一一勾過,簽上自己的大名,交由內務府的筆帖式送回內務府府衙去。石詠在百花深處落得清淨,自去欣賞欣賞這裡春日的景緻,放鬆片刻,又有機會與這園子的化身——張菜園夫婦說上兩句話。

自從石詠重修百花深處,將此地改建成拍賣園之後,園子裡時時人來人往,又有專人打理花木,漸漸便恢復了生機,不復石詠初來時衰敗頹廢的面貌。一談及此,張菜園便非常感激,石詠卻知這並不是他一人的功勞,趕緊連連自謙。

忽然,張菜園提醒石詠:“石官人,外頭來了個熟人!”

石詠腳一動,就想出去看看。張菜園卻道:“您未必會想見!”

石詠腳下一滯,張菜園立即補充一句:“他也未必想見您!”

果然,正在這時,石詠聽見百花深處園子外頭“砰砰砰”地砸門,然後有人高聲道:“蓮兒,蓮兒!”

石詠登時一呆:“十四貝子?”他非常慶幸自己剛纔沒有急着出去,若是真的出去了,面對面遇上,現在得多尷尬呀!

張菜園答道:“正是!”

只聽牆外高聲道:“蓮兒你開開門,本王從西寧一路疾馳回京,還未回府就先來看你。求你先開開門!”

石詠:哎喲喂這位還真是個癡情的。

那邊緊跟着又道:“與本王今日同日回京的還有川陝總督轄下好幾名文官武將,你若是不信,你可以問他們!”

石詠登時一凜:這麼說來,這次回京的人中,很可能就有與他家有些關係的人。不知二叔會不會隨行一道回來。

圍牆那邊見這些招數都不管用,乾脆賭咒發誓:“蓮兒,你若是還不信,我就對天發誓,若是我對你有半個字的虛言,就教我天打雷劈,不得……”

那邊的門“豁拉”一聲就開了,只聽吳氏的哭腔響起:“爺——”

石詠留在百花深處園子內,滿臉尷尬地聽見外面那對鴛鴦在互訴衷腸。吳氏哭道:“爺這纔剛剛回京,自是應遞牌子請見皇上與宮中的娘娘。妾身蒲草之質,得爺心中掛念,已是上輩子積下的福分,又何敢妄想更多。爺剛剛回京就到蓮兒這裡,若教朝中人得知了,少不得又是一番說嘴,風言風語的,對爺的前程……”

那邊十四阿哥卻說:“爺早先聽說你病了,又聽說福晉上門來接你。你可知,爺身在萬里之外,恨不得身插雙翼,飛回來看你,生怕你受了半點委屈……”

石詠在這邊不厚道地聽着壁腳,聽着十四阿哥如此毫不掩飾地一吐心曲,心裡暗暗感嘆。若十四阿哥所說都是真的,那這一位便真的是個情種。且不說情種適不適合當皇帝,但是能堅持自己的人多少令人欽佩。

聽着十四阿哥傾吐深情,吳氏顯然也有些受不了,始終嗚嗚咽咽地哭着。大約有吳氏的婢女在一旁,低聲相勸,請兩人進院再說。十四阿哥大約是應了,那邊小院的門“豁拉”一關,哭聲漸漸遠去。石詠估計這兩位是小別勝新婚,要繼續好生訴訴別來了——他正好趁這個時間,趕緊溜。

“石官人您且再等片刻!”張菜園聽上去氣定神閒,“衚衕口還有一位熟人。”

還有熟人?石詠想。

果然,片刻之後,百花深處園子外頭響起人聲。吳氏所住的小院的門再一次打開了,出來開門的大約是吳氏的婢女,她見到門外的人之後,大吃一驚,道:“福晉,您,您……”

十四福晉淡淡地說:“請爺出來吧!”

吳氏院子的人哪兒敢怠慢,趕緊往院裡去通報了。少時十四阿哥便大踏步走出來,來到正院門口,道:“你少來這一套,額娘那兒爺早已打發人送信過去了,今兒抵京太晚,明兒一早爺就上永和宮去瞧她老人家去。要你到這兒來堵個什麼勁兒!”

十四福晉聲調裡一點兒感情也沒有:“妾身不是妒婦,若是有意與吳氏爲難,她不會平平安安地捱到爺回來的這一日。妾身是爲爺着想,請爺今日早些回府休息。”

吳氏大約也知道事情要緊,也在一旁跪求:“爺,您聽福晉一句勸吧!”

十四阿哥早先歸心似箭,只想見一見吳氏,撫平她昔日所受的委屈。沒料想這一回京,就遇上了妻妾這兩種不同風格的混合雙打,都在勸他不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十四阿哥這哪兒受得了,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道:“爺該怎麼行事,難道還要你教?”

這話依舊是對十四福晉說的。

十四福晉也當真硬氣,道:“妾身絕對不敢指點爺該如何行事。只是爺立下大功之後回京,全京城都在盯着爺……待到那一日,爺想做什麼都可,妾身絕不阻攔,只是今日,妾身爲爺的前程考慮,跪也要跪到爺隨妾身離開之時。”

石詠在隔壁聽得直咋舌,心想這十四福晉也真敢說。“待到那一日”,明顯就是待到十四阿哥身登大寶,掌握無上權力的那一日。但是話說回來,如今西北戰事稍平,十四阿哥人氣大漲。如今十個臣子裡面,大約有八個願意將賭注押在十四阿哥身上。

外面十四福晉大約是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十四福晉如此,她的從人,連帶吳氏等人也不敢站着。

十四阿哥一人鶴立雞羣,指着髮妻的鼻尖道:“你……你竟敢脅迫爺!”

十四福晉一點兒也不動氣,只說:“妾身不敢,妾身和吳妹妹……大家一起都在勸着爺!”她與吳氏所說的,都是同一個意思。

十四阿哥這一下子終於沒脾氣了,盯着身邊的妻妾看了半晌,冷冷地道:“爺先隨你回去。蓮兒這裡,不許你邁入此間半步。爺下次來時,若是她有半點損傷,掉了半根頭髮,爺都與你算賬!”

說着,十四阿哥大步邁上十四福晉帶來的車駕。車駕寬敞,原本足夠兩人並乘,但是十四阿哥上車之後,十四福晉在車駕外面行了一個蹲禮,隨後那車駕便往東去去了。

十四福晉見車駕離開,終於輕蔑無比地冷笑了一聲,眼神掃過兀自伏在地上的吳氏,隨即頭也不回地上了隨後而來的另一車駕。車轍聲隆隆,從百花深處離開,吳氏所居的小院,門板亦是“啪嗒”一聲,就此關上。

“石官人,您此時再離去,便無礙了!”張菜園提點石詠。

石詠懸着一顆心,實在不知自家二叔是否會藉着這趟機會與十四阿哥一道回京。若是石宏武回來,遇上的可絕不是如此妻妾齊心的場面,而是兩房妻室,誰也不讓誰。

他匆匆謝過張菜園,見百花深處衚衕裡已再無旁人,便鎖了園子,一路向南,趕回外城去。他心中一直裝着二叔石宏武的事,便當真在椿樹衚衕口見到了石宏武。

而石宏武此刻,正滿懷感觸,立在琉璃廠大街的另一邊,遠遠望着立在椿樹衚衕口的王氏。

原來今日是椿樹衚衕學塾姜師孃的生辰,王氏特地提了賀禮去賀壽的,在姜師孃處稍坐了一會兒,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王氏告辭,姜師孃將她送出來,兩人在椿樹衚衕口附近話別。

王氏嫁了石宏武將近十六年,可如今她依舊保養得宜,一如二十多歲時的樣貌。這一來是因爲她的性子一向淡泊,二來也是因爲這許多年來,石大娘和石詠一直照顧她們母子,王氏自己沒吃過什麼苦,也不用成日憂思。因此此時的王氏,在石宏武眼中,幾與當年初見時沒有多少分別。

“老爺!老爺!”此刻孟氏已經趕到了石宏武身邊,眼一瞥,已經見到了遠處立着的王氏。但是她裝作什麼也沒見到,只非常體貼地扳過石宏武的胳膊,柔聲問:“老爺,給父親挑下的那隻粉定蒜頭瓶1店家已經包好送上車駕了,咱們走吧!”

石宏武卻不動聲色地將胳膊從孟氏手中抽了出來,低聲道:“今日是我抵京頭一日,自是要去伯府拜見老太太和兄長的。怕是有不少別來之情要與兄長傾吐,今晚許是宿在兄長處。夫人……夫人勿怪!”

孟氏的眼光在石宏武臉上轉了一圈,笑道:“這是人之常情,妾身自然不會責怪夫君。父親那裡,妾身先去。那隻粉定瓶,我便也說是夫君重金買下相贈的好了。”

石宏武點頭,心裡感慨孟氏爲他想得周到。可是孟氏越精明,越周到,石宏武便越覺得被對方牢牢掌控着。

他目送孟氏離去,再回頭時,王氏也已經走得沒影。他一時立在街面正中,茫然無措,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石宏武臉上這份迷茫,全教候在一旁的石詠看在了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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