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柴堆無人問津，兩個孩子坐在一旁苦守，直到中午時分，終於來了主顧。
那人看了眼柴堆，問：“誰得柴？”
李轅道：“我的。”
那人道：“你家大人呢？”
李轅道：“沒大人。”
那人道：“怎麼會沒大人呢？”
李轅道：“我爹孃都死了。”
那人嘆一聲道：“哎呀，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你這堆柴怎麼賣？”
李轅道：“三文錢。”
那人道：“不貴。只是不好拿，你能給我送家裡去嗎？”
李轅道：“可以。”
那人道：“那好，你跟我走吧。”
柴原本就是用藤子捆好的，錢大有幫李轅負到背後，再用藤子捆在肩頭繫牢。
那人在前面走，李轅和錢大有在後面跟着，走了兩刻多鐘還沒到，累的李轅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錢大有道：“我幫你揹着吧。”李轅道：“不用，我能行。”
錢大有問那人道：“叔叔，叔叔，還有多遠？”
那人道：“快了，就在前面。”
又走了能有一刻鐘，來到一處街口，那人站在路邊道：“孩子，放這兒吧。”
錢大有幫李轅將柴卸下，那人單手抓藤將柴拎起，道：“嚯，還挺重。”說着向一條衚衕走去。
李轅追上去道：“叔叔，你還沒給柴錢呢？”
那人道：“呦，差點忘了。孩子，叔叔今天身上沒帶錢，明天給你。”說着走得更快。
李轅緊跟上去，道：“叔叔，我和你回家拿吧。”
那人臉色突變，惡狠狠的說：“你這小兔崽子怎麼回事，不是說了明天給你嗎？怎麼還跟着，再跟着老子，踹死你！”
李轅衝到那人前面雙手左右一橫攔住他的去路，道：“把柴還我，我不賣了。”
那人惡狠狠的道：“小兔崽子，你給我讓開。”
李轅生氣的瞪着那人，又說了一遍：“把柴還我，我不賣了。”
那人咬牙切齒的說：“你個小兔崽子。”上去一腳踹在李轅的肚子上，將李轅踹倒在地。
錢大有見他打人，可不幹了，從他背後衝上來，一頭撞在他後腰，把那人撞的一側歪。
那人回身咬牙切齒的罵了句“你個小雜種”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錢大有面頰上，將他打翻在地，隨後拎着柴揚長而去。
李轅被踹得不輕，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五臟六腑絞着勁的疼，他沒想到那人這麼壞，騙他揹着柴大老遠來到這裡，不但不給錢，還踹了他一腳，他覺得委屈，淚水圍着眼圈轉，他瞪着眼，努力抑制淚水往外流，自語道：“我不能哭，不能哭，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過了好半天，李轅才覺得肚子不怎麼疼了，從地上爬起，來到錢大有身邊，只見他閉着眼側臥在地上，右邊面頰高高腫起，嘴角血紅。
李轅蹲下去抓着錢大有的胳膊和前襟，一邊搖晃一邊喊：“你別死，你醒醒。”
呼喊了一陣，錢大有終於睜開雙眼，覺得右邊面頰火辣辣生疼，用手一摸，觸碰之下更加的疼痛，他吃不住疼，哎呦一聲。
李轅道：“還好你沒死，剛剛把我嚇壞了。”
錢大有坐起來，咧着嘴哭道：“他孃的壞蛋，欺負小孩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轅道：“別哭，我爹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錢大有道：“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
錢大有大字不識一個，連男子漢是何物都不知道，又怎麼會明白什麼叫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呢？
李轅則不同，他和姑父李進忠學了幾年文化，認識很多字，也看過一些書，所以當法場之上李栓告訴兒子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他一下子就能記住。
李轅向錢大有解釋道：“這句話是說男子漢不應該流淚，寧可流血也不要流淚。”
錢大有說：“男子漢是什麼？”
李轅說：“就是大人。”
錢大有說：“我明白了，你是說大人應該流血，不應該流淚，可我們是孩子，我們不是大人。”
李轅道：“我爹孃不在了，我不要做孩子，我要做大人。”
錢大有說：“你爹孃怎麼死的，是病死的嗎？”
李轅說：“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爹是冤死的。”
錢大有說：“你爹爲什麼會冤死？”
李轅說：“咱們回家吧，路上我告訴你。”
錢大有說：“回你家嗎？”
李轅說：“回我家。”
錢大有說：“我能住在你家嗎？”
李轅說：“如果你願意，可以住在我家。”
錢大有說：“那太好了。”
李轅帶錢大有回家，走在路上，他將父親冤死的事告訴錢大有，還說自己將來一定會讓父親沉冤昭雪。
兩個孩子彼此間知道了對方的姓名，也知道了對方的年齡，說來也巧，他們竟然同年，都是十一歲，李轅是八月十七生人，錢大有是九月二十三。
來到李轅家，錢大有見這裡是一間磚瓦房，比他家住的土坯茅草屋好多了，他家的破屋子一下雨就漏。也幸虧他家的房子破敗不值錢，否則早就被錢萬貫賭輸掉了。
李轅拿着柴刀帶錢大有上山打柴，他的體力遠不及錢大有好，爬山累的呼呼直喘。他是早產兒，母親不足月就產下他，因而他的身體從小就不好。
他小時候一直很愛哭，有事沒事總哭，不是他性格懦弱，而是他的肺不好，肺主悲，因而註定他愛哭。但是自從父親告誡他男子漢要流血不流淚，他便不再哭泣。
想哭而不能哭，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磨礪。
錢大有感激李轅的收留，搶過柴刀幫忙砍柴，兩個人忙活了一下午，傍晚時分一人揹着一小堆柴，高高興興的回家。
李轅會做飯，錢大有也會，兩個孩子一起做菜窩窩吃，有說有笑。有錢大有陪伴，李轅也不覺得孤單。
晚上，在院子裡，藉着月光，李轅和錢大有下象棋。
這副象棋是姑父李進忠送給李轅的，李轅以前時常和姑父下棋，李進忠棋藝高超，李轅學了不少，象棋下得非常好，錢大有根本不是對手。
李轅讓錢大有一車一馬一炮，仍然把他殺得片甲不留。錢大有挺倔強，不服輸，越輸越下，李轅教他該如何正確走子，錢大有虛心學習，可象棋博大精深，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好。兩個人下了大半夜的棋，然後睡覺。
次日雞鳴時分，兩個孩子揹着柴去市場賣，這回沒遇上壞人，一共賣了五文錢。李轅分給錢大有三文。錢大有不肯要，李轅說：“砍柴你也有份，這是你應得的。”
錢大有說：“我住在你家，吃你的，我要錢沒用，你都收着吧。”
李轅道：“那好，我就先收着。”
錢大有說：“咱們去找我爹吧。”
李轅說：“好啊，你知道你爹在哪兒嗎？”
錢大有說：“有一個地方能找到他。”
李轅道：“哪裡？”
錢大有說：“四海寶局，我爹經常去那裡。”
李轅說：“那不是好地方，賭場沒一個好人，我姑父就是被賭場害了，他原本是一個好人，沾了賭之後把我姑姑和我的小表妹都賣掉了，簡直不是人。你爹怎麼會在那種地方？”
錢大有低着頭說：“我爹是個賭鬼，他經常到那裡賭錢，咱們走吧。”
兩個孩子來到四海寶局，錢大有見看門人站在寶局門前和一箇中年漢子說話，上前問道：“叔叔，我爹這兩天來了嗎？”
看門人不耐煩的說：“沒來，沒來。”
錢大有蹲在一旁守候，希望能等來父親，李轅在他身邊陪着。
那漢子問看門人道：“他爹誰呀？”
看門人道：“老錢。”
那漢子道：“哪個老錢？”
看門人道：“還有哪個老錢？錢萬貫呀。”
那漢子道：“哦，是他呀。哎呀，這傢伙有大半年沒露面了吧？”
看門人道：“正經大半年多。”
李轅聽他們說才知道錢大有的父親就是錢萬貫，對錢大有說：“你爹是錢萬貫呀？”
錢大有道：“你認識我爹嗎？”
李轅說：“就是你爹拉着我姑父去寶局，害他沾上了賭。”
錢大有說：“我爹說來肅寧找一個姓李的叔叔，找到他就有銀子花，該不會是來找你姑父吧？”
李轅道：“我姑父就姓李，你爹先前和我姑父在一起賭贏了很多銀子，你說得這個姓李的叔叔，一定是我姑父。”
錢大有道：“可你姑父已經死了，我爹怎麼不回家呢？”
李轅說：“我也不知道。”
錢大有道：“爹，你去哪兒了？你怎麼不回來呀？”
一直等到中午，兩個孩子從懷裡掏出菜窩窩吃，李轅吃完後說：“我該去砍柴了，你在這等着吧。”
錢大有說：“我也去。”隨後對看門人說：“叔叔，要是我爹來了，你告訴他我在城北二道溝李轅家。”
看門人瞅了錢大有一眼，沒吱聲。
兩個孩子下午打柴，晚上下棋，然後睡覺，第二天賣完柴再去寶局找看門人詢問，依然沒有錢萬貫的消息，如此過了十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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