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泠泠目光一沉,她手中端着冒着熱氣的香茶,裡頭放了兩顆殷紅的枸杞子,沉沉浮浮,隨着茶水的徐徐波動慢慢漾開。
“都說贏狐狸府上有個泡茶極妥帖的茶奴,這滋味,與我在宮中喝的那是一摸一樣。”
贏楚筆鋒一轉,淡淡勾了一抹溫柔笑意,這笑容襯得他一張如玉的臉十分溫柔好看。可是在蕭泠泠心裡,這張芙蓉美男面,真是還不如黃土白骨來的好看。
“你這張臉,也就忽悠忽悠十六,於我,真真是沒有半點作用。”蕭泠泠一面說話,一面繼續飲茶,“我今天只是來找你求個情,你不賣我這個情,那便罷了。”
蕭泠泠說着從紅木椅子上站了起來,她一張小臉,無論什麼時候都比尋常人要白上許多,沒有什麼血色,今次這還是塗了胭脂的,兩頰微微染了些不自然的紅暈。
“阿房這個呆瓜,到現在還把你當成是天大的好人。”
贏楚沒說話,他薄脣輕輕抿着,看着筆下一幅畫作,蕭泠泠的目光也順勢望了過去。那筆下的畫卷徐徐展開,露出一張美人的圖畫,美人面無血色,一副睏倦之極的模樣,倚靠在葡萄藤花架下面,身着雨過天青色的春衫襦裙,膝上放了一卷古籍,微微打開,被風吹散了幾頁。
這美人二十七八歲年紀,香霧雲鬟,美則美矣,卻難掩面上的淡淡愁容,紅脣輕輕抿着,似乎連做夢,都睡不安生。
“贏狐狸,你畫的這是誰?”蕭泠泠湊近一看,又瞧了瞧贏楚,“這莫非是你孃親麼?你城府這麼深,你孃親卻瞧着是個單薄的美人兒,真是……你莫不是隨了你父親。”
贏楚面上一閃即過的表情,恰好讓蕭泠泠捕捉到了。她促狹一笑,“我還當你是個軟硬不吃的銅皮鐵骨,原來你也有弱勢。”
蕭泠泠面上盡是滿意的神色,似乎她此行的目的雖然沒有達到,卻得到了更大的好處一般。“人,總有軟肋的,我的軟肋,你們都知道,是阿房……贏狐狸,我只怕活不到那個時候了。不過倒真想看看。你的軟肋在哪裡?你這人除了笑。便沒有其他表情,若不是我認得你將將十年了,還真要以爲你是個多麼好脾氣的公子……我還不知道你,你是這天底下。最最狠毒,最最不惜一切手段達到目的的人,偏偏阿房不信,鄭國那個太子長孫煜也不信……若是我死之後,這天下是你大秦的天下,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好歹我是這世上除了你自己以外,最瞭解你的人了。”
蕭泠泠頓了頓,顯然在等贏楚的反應。可他仍舊是那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你將我與阿房葬在一處。我自打認得他,便一直看護着他,替他除去了多少六皇子,十二皇子的爪牙,沒有我。阿房如何能太平的做他的太子。死了以後,我還想護着他。你要成全我。”
“生死有命,蕭四小姐這話,是說的忒早了些。”
“早嗎?”
蕭泠泠尷尬一笑,“你當我不知道,三哥來了家書,涼州馬上要打起來了。”
這世上的陰謀總是伴隨着許多東西而來,以至於陰謀的假面,讓你難以看透。有的陰謀,夾裹着戰爭,有的陰謀,披掛着謊言;
“贏狐狸,若不是我身子打小兒不好,我斷斷不會看着你無所行動的,可惜我是個女孩兒家,父親打小兒便讓我不要參與到朝野更迭中去,阿房不聽我的,那長孫煜歷來是個氣量狹小又目光短淺的。我比不過你,可是總有一天,有人的權謀會勝過你的。”
顧秀兒抱着庭院裡的石榴樹,左搖右晃,終是又晃盪下來一個飽滿的石榴果。
“五小姐,這東西吃起來這樣不便當,你怎麼還要吃啊?”
朱櫻張着一雙水靈靈的無辜大眼睛,看着顧秀兒的奇異舉動。
“吃起來不便當便不吃了?那咱們老祖先早就餓死了。”
在這個矇昧的封建社會,顧秀兒不想跟人辯駁究竟是盤古造的人,還是猴兒變成了人。“你將石榴用刀切過,泡在水盆裡,在水裡剝它,可方便了呢。”
顧秀兒一面說着,隨身帶着的匕首便將剛摘下來的石榴切成了幾瓣,她隨意捻起了一塊兒來吃,到嘴裡的滋味甜酸,非常可口。
朱櫻嚥了口唾沫,看着也是想吃的模樣。
“五小姐,小少爺中了舉,你怎麼一點都不歡喜?”
“我不歡喜?我哪裡不歡喜了?我比你們誰,都來得要歡喜呢。”
“五小姐,這幾日大小姐他們都圍着小少爺轉,偏偏你該幹嘛幹嘛……你這還不是不歡喜?”
顧秀兒微微偏着頭,將身子倚靠在樹幹上,秋風四起,她穿着一身翠綠的薄衫,外面罩了一件淡紫色繡秋花的坎肩兒,看着十分可愛。
“做學問,最忌驕躁,如今小六身邊,有那麼多人誇他聰慧,誇他博聞強記,我只好做黑臉兒,時不時提醒他還是要刻苦讀書纔是正道。這世間的學問,哪怕是天才,也要努力耕耘,記性好沒的什麼,七步成詩又有何難?難的是將一門枯燥的學問堅持下去,當別人都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你能夠咬牙堅持下去,那麼你就成功了。”
朱櫻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五小姐說的是,現在小少爺容易讓人誇得上了天,便不容易下來了?”
“算你這丫頭機靈。”
朱櫻紅了臉,明明五小姐你比較小好不好?偏偏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秋風漸起的時候,松陽縣的太平日子也到了頭。孟仲垣坐在縣衙公堂之上,看着堂下躺着的幾具屍體,太陽穴整個兒都在突突。
這樣的場面,便是劉江兄弟兩個在松陽縣住了這麼些年,也沒有聽說過。公堂上一共碼放了三具屍體,除了第一具已經爛的透了的。還有兩具,保存的尚算完好。一股惡臭傳遍了衙門,劉駝子不動聲色的勘驗着,棺材子在一旁給他打着下手。
三具屍體還不夠,衙門外頭,還依次碼放着五具,這些屍體都是女子身形,被人割去了頭顱,衙門外頭的百姓,最近有走丟閨女或是媳婦兒的,正在捕快的帶領下一一認屍。
“大人,至昨日午時,這無頭女屍,一共發現了八人。”
捕頭柳西小心稟告着,“已經有人認出了死者的衣物,說是其中一人,乃是本縣周莊,周大眼的三閨女,周小環。”
孟仲垣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屍臭薰得迷糊了,他神色板正,一張臉也不必這些屍體好看多少。阿星在後堂惴惴不安,太恐怖了,八個女子,同是被割去了頭顱,屍體在死後三四天被人發現,原本該是頭顱的地方,插着個稻草人的頭顱。這……這非得是鬼怪所爲啊!
孟仲垣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事兒的古怪,不過,他聯繫到的不是鬼怪,而是……巫術。這事兒可就上升到了另一個很嚴重的程度,本朝嚴令禁止巫術,抓到與巫術相關的,多是重刑。如今他轄下的松陽縣,不光連死了八人,還都是這般古怪的手法,若說與巫術沒有關係,誰會信!?
若是巫術,孟仲垣想着,還是先快馬書信一封,問問叔父的意見纔好。
不過,眼下堂下這八具屍首,還沒認全。他忍下心中的懷疑,等着那些百姓前來認屍。八個女子,死後分別出現在近郊的荒草地,官道,河邊,沒有任何線索可循,近幾日下過幾場秋雨,那些地方,早被雨水洗刷乾淨了。現場只有捕快和發現屍體的農戶的鞋印。這些女子,就好像被人突然斬去了頭顱,然後從天上扔下來的一般。
“大人!”
忽聽外頭有人稟報的聲音,孟仲垣循聲望去,希望是有人認出了屍體。
“大人,又發現了!”
“發現什麼了?”
這說話的捕快聲音裡透着慌張,“大人,河道,鹽場……又發現了三具女屍……”
孟仲垣覺得坐下的椅子晃了一晃,連劉江這麼個膽大的男子,也覺得這初秋的天氣,讓一股巨大的怨氣籠罩,凍得他脖頸子冰涼,冷汗從背脊上緩緩淌了下來,驚駭不已。
“大人!”
“走……看看去。”
……
松陽縣有一個天然的鹽湖,喚作碧澄湖,水質清可見底,每年產出大量鹹鹽,豐富了沿岸百姓的錢袋。
孟仲垣站在鹽湖邊上,一望無際,但見天邊偶然有兩隻白鷺飛過,不過更多的是,禿鷲。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禿鷲,好像是人工飼養的一般。捕快趕了好幾次,纔將將把那些猛禽趕走。
鹽湖邊上,寸草不生,有個女子模樣的人形,跪在湖邊,向遠處的抱環山叩首。若是從遠處看,那是半點異狀也沒有。
可是湊近一看,便知道,這女子的人頭,是個醜陋的稻草人頭,而她得軀殼,卻真真是人的身體。
孟仲垣眼前一花,鹽湖的太陽很大,他有些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