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南部,有一處山谷,喚作閻王谷。此處多年前也是羣山環伺,曲徑通幽的桃源仙境。十數年前,這地方被附近的百姓喚作藥王谷。僅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別。
藥王谷谷主乃是先秦名醫季無涯的後人,谷中盛產珍稀藥材,又有神醫的《先天經》坐鎮谷中。歷年來,前來求醫問藥的人如過江之鯽。
上一任谷主姓季,鍼灸之術天下無雙。然其親生女兒患了敗血之症,谷主閱盡天下醫書。終於尋到一種緩解敗血症的法子,每月初一,十五,以活人鮮血與病人交換,如此可維持半月。
因故,本以救死扶傷爲宗旨的杏林名宿藥王谷,自此便成了令百姓談之色變的去處,夜裡可令小兒止啼。
窗前的油燈晃了晃,窗外的月色透進室內來,帶來一地清輝。
顧秀兒揉了揉脖頸痠痛處,面前放着此地的山川札記。梆子敲過三聲,再過兩個時辰,天便要亮了。
就在此時,這不大的鎮子上,忽然傳來一陣動人的笛聲。笛聲清幽,惹得九斤披了外衫從房裡出來。
他見秀兒房中尚亮着燈,便索性扣起門來。
“阿秀醒着?”
“阿秀,俺肚皮餓了……咱們去竈間尋些吃食吧……”
“阿秀……那書吏案上的青梅甚是酸甜,極其開胃……”
戶樞吱呀一聲,九斤便瞧見顧秀兒眼下一片青黑,想來是半宿沒睡着覺。
“你便是想破頭也無用,咱們趕緊去尋些東西墊墊肚子。”
九斤眼珠子骨碌一轉,“你莫不是在想你那便宜舅舅。”
“唉,這笛聲湊趣的緊,咱師傅別無所長,拿的出手的只有一套碧波掌,師傅笛子吹的也不錯。倒沒有這般傳神好聽。”
九斤有一搭沒一搭的品評着夜空中突然出現的笛聲。
“九斤,”秀兒淡淡道,“你不覺得這曲子的路數,有些耳熟?”
……
棺材仔起了個大早。天還未亮,他灑掃過後,輕輕闔上義莊院門。往安樂鎮去了,棺材仔腰間的錢袋裝了一錠雪花紋銀,這是給義伯抓藥去的。
他聽聞安樂鎮上來了個杏林好手,義伯的肺癆本來也沒指望能醫好,可是那神醫說是能把死人救活,棺材仔預支了下半年的薪水,得了空便往安樂鎮跑。
這大夫名氣正盛,雖然天還未亮。保安堂門前,已是大排長龍。
棺材仔數了數前頭的人,有些懊喪。
“三更便起了,怎麼還是晚了?”
排在他前頭的一名小哥兒笑道,“莫說三更起。排在最前頭的那幾個,昨夜便是宿在這保安堂外頭的。你三更起算個什麼事兒。”
“那……那今日還輪得到咱們不?”
小哥兒皺了皺眉,“不知道,許是能輪到,許是輪不到,且等着吧……”
棺材仔心裡沒底,如今他好歹也算是半個官身。今日又不是他輪休,而且義莊僅義伯一個,恐也調配不開。心下想了想,信步往保安堂對面的回春堂去了。
飛廉靠在廊柱上打瞌睡,口涎掛在下巴上,聽見腳步聲。像見到鬼一樣,登時瞪大了瞳孔。
“關……關……”
“請進……”
這飛廉的態度倒是有了大轉變,棺材仔一愣,看了看冷清的回春堂,相較保安堂的門庭若市。這邊不細看,還以爲是戶普通住家。
這保安堂開了月餘,陸植便閒了月餘。如今碰上個上門的客人,他反倒不習慣了,仔細思量,纔想起來義伯的病竈。
“這三碗水煎成一碗……”
棺材仔將藥收下,頓了頓,“陸大夫……那保安堂是何時開起來的?”
陸植沒接話,倒是飛廉插了嘴,“七月初三。”
“你記得恁般清楚……”
“那日送來個黃疸病人,咱大夫沒轍,家屬病急亂投醫,到對面新開的藥堂去看,過了一夜,那病人都能下地活動了。俺怎能記不住。”
棺材仔聽他說的離奇,話裡有話,不過那季大夫的醫術聽上去確實神乎其神的。
“七月初三。”棺材仔回憶道,“那羅香秀的屍首便是七月初三送來的。那天下了大雨,現場都給踩得亂了。”
飛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心道,“哪怕是半個官身了,說話還是恁的晦氣。”
棺材仔起身,離開。遙見保安堂門前的人只多不少,心想何時抽個空,給師傅排個號。
保安堂當值的,不過兩人。一個童僕負責給病人排號,另一個負責抓藥。與回春堂無異。
坐堂的季大夫並不露面,而是隔了一張青紗帳子,讓病人把手伸過去把脈即可。望聞問切,登時便省了兩步。
“往日的藥方,加三錢熟地即可。”
這聲音好聽的緊,便是陪着病人來看診的家屬們,有些大姑娘小媳婦兒的,聽着這男聲,也不禁紅了臉。
童僕叫號,便進來個不足雙十年華的姑娘。這姑娘膚色白皙,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頭上梳着少女時興的髮髻,半點病容也無,反是一臉好氣色。她膚色偏白,兩頰微紅,是這地方難得的美人相貌。
少女一身素色衣裙,環佩都是普通的物件兒,雖說如此,周身氣度,渾然是個清貴人家的閨女。
看見那相貌,青紗帳裡的人,停頓了片刻。這片刻,那緊繃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緊盯着那款款進來的妙齡女子,一隻戴鍍銀手套的手微微動了動,卻裝作不經意道,“姑娘來看什麼?”
女子淡淡一笑,頰邊生春,那與故人情態幾近一模一樣的笑顏,讓紗帳裡的男子身形晃了一晃,幸得有這青紗帳遮擋。
“家裡有考學的舉子,想請大夫拿個提神補腦的方子來。”
男子一手擎着狼毫,目光卻時不時打量着帳外的少女。
……
待到主僕二人離去,這人方跌坐在地,童僕遣散了餘下的病患。扣上門扉之際,只聽裡頭的男子癲狂道,“素芳……”
“大夫向來古怪……”兩名童僕相視一眼,悄悄扣上了門扉。
……
“大小姐,奴婢瞧着,那保安堂的季大夫很是古怪呢。”
顧玉兒愣了愣,一雙素手還攥着那張藥方,她認得字,瞧得也仔細,聽朱櫻這麼說,反不解道,“哪裡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