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孟仲垣一句話將阿星方纔的提議給否定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骨子裡,還是這個時代典型的士大夫,有些孟固的迂腐古板,因爲年輕氣盛,腦子裡還餘了一些勇武說不上,機智也說不上,大抵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抗爭意識。
“母親不會同意。”江州孟家的主母,多年來對孟仲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虐待,他尊稱她一聲母親,倒是不覺得困難。只是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對他來說,就是些難堪的回憶了。
“父親也不會同意。”孟仲垣補充道,“父親縱是看不起我,孟家只有兩個兒子,大哥已經與信州王家結親,我的婚事,不可能由自己做主。”
氏族就是如此,雖然有血緣關係廕庇,終還是受制於血緣,你的一生,婚喪嫁娶,生兒育女,都要爲你的姓氏服務,你姓孟,子孫姓孟,有孟家百年的清名爲你助力,同時,又因爲你是清流孟家,一舉一動,都不該讓旁人說,你污了孟家的門楣。
孟仲垣猶然記得,父親曾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在江州是出了名的才女,許給了江國公的嫡子,姑姑在進山上香的途中,遭遇了歹人,後來雖然不知道怎麼的給完好無損的送了回來。然而姑姑失蹤了七個日夜,早已傳遍了江州各地,那個年代,還沒有現在的民風開放。女子殞命是小,失貞是大。
由祖父做主,將姑姑送往江州水月庵中。削髮爲尼,沒過多久,水月庵主持靜慧師太傳來消息,姑姑在來到庵中的幾日後。便趁人不備,投水自盡了。當時父親還年輕氣盛,爲此和祖父大吵了一架。孟仲垣當時記得,姑姑走之前,全孟家的人都羞於和她說話,唯有孟仲垣母子。母親當時還在,是大夫人的洗腳丫頭,住在偏遠,離姑姑被關押的煦芳閣很近。
姑姑摸了摸幼年孟仲垣的頭髮,“仲垣,你以後若是爲官,定要做一個好官。好官爲民,爲社稷蒼生。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是我孟家百年流傳下來的傳統。將來若是碰着個你喜愛的女子,你當親她敬她。”
姑姑的音容笑貌都模糊了,只有她那句話,孟仲垣幾乎是印在了心裡。在江州孟家,若非嫡子,除非是有文采斐然。治國韜略的,纔有機會得到栽培。其餘資質平平的子侄宗親,大多庸碌一聲,主家根本不會浪費米糧來培養這些沒有希望的人。孟仲垣該慶幸,自己有一顆聰明的頭腦,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三歲成詩,五歲成賦,小永清之名傳遍了江州各地。
“有時候,我真不願意自己姓孟。”孟仲垣頓了頓。想到了自己那個從小就騎在他頭上的大哥,那永遠帶着疏離的目光,“大哥,許是也不願意自己姓孟。”
姑姑自幼飽讀詩書,是江州有名的才女。她那般寬容豁達,又怎麼會是想不開尋死的性子?孟仲垣幼年無法理解門閥鬥爭中,被犧牲的那些棋子。姑姑被逼死,那些壞人手上都沾了姑姑的血,有自詡清明一世的祖父,貌似仁慈的祖母還有那個虛僞的江國公世子……這後面,站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眼睜睜看着姑姑被河水溺死……眼睜睜……
孟仲垣的眼角有些溼潤,阿星早已悄聲退下。主僕二人多年來相依爲命,早已經習慣了這種默契。阿星是孟仲垣生母身邊廖媽媽的孫兒,母親去世時,廖媽媽將尚還穿着開襠褲的阿星叫到母親榻前,讓他許下誓言,一生一世保護主子安危。
母親死後,廖媽媽沒多久也去了。
廖媽媽是阿星唯一的親人,如此一來,這二人在偌大的孟家,就真成了無依無靠。可是都是少年心性,便是天塌下來,也不會覺得絕望,總能從石縫裡,尋出一線生機來。
顧秀兒趕回家中的時候,顧玉兒將紅字文書交予了她。
“本想着要開設店面,現下不急了。既然有人在暗中使壞,若是不將她除去,咱們便是做什麼,都要束縛着手腳。”
“除去?”
顧玉兒有些訝然,她不知自己這妹妹什麼時候起,已經殺人不眨眼了。
“那人,八成是衝着燕痕來的。”
燕痕?便是顧玉兒是個大門不出的閨閣女子,此刻也曉得顧秀兒言下之意,“是蛇島的人?”
“我師傅查驗過,那信封上的毒,正是蛇島的紅果。”
燕痕的面色變了變,他意識到,他的出現,給這家人帶來了麻煩。
……
再大的危機,總還要睡覺不是?顧秀兒次日一早起來,就聽見房外傳來一陣響動。這聲音說不出的奇怪,絲絲拉拉。她做了心理準備,沒有立刻將房門打開,而是……穿上了鞋襪,拿着晾衣服的竹竿,將房門挑了開。
“蛇!”
顧秀兒來不及猶豫,手裡有什麼,就朝着那些爬進來的毒蛇猛攻,可是毒蛇爲數衆多,一擁而入,她根本來不及閃躲。只見危急關頭,這些靠近顧秀兒的毒蛇,突然被一掛銀針刺中,當場斃命。屋外傳來九斤的聲音,“阿秀,師傅來了!”
顧秀兒鬆了口氣,跳着躲避毒蛇的屍體,果然瞧見老乞丐喝的醉醺醺的,正靠在自家院中的海棠樹上,他手裡還有沒用光的銀針,黑暗中泛着寒光。
“唉,這些姓慄的小兔崽子,玩兒什麼蛇不好?非得要弄些五步蛇來。”
老乞丐罵罵咧咧的,顯然是生了氣。“若是弄些菜花蛇來,咱們今晚可就有口福了。”
顧秀兒不禁撅倒,駭然道,“師傅,徒兒都快給人家弄死了,你正經一點行不行?”
老乞丐轉向她,輕輕一笑,“小丫頭,你可是厲害的很,你別把別人都弄死了,老乞丐就是積德了。”
九斤在一旁聽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師傅,俺是不是也厲害的很?”
老乞丐想了想,直言不諱道,“與別人比,你自然厲害得很,可是在這丫頭面前,你……你就是個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