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夫子沒聽懂這二人打得啞謎,剛纔已經有學生告訴過他,今次考試首場的題目是藩鎮,次場的題目是寒門子弟求學,莫場的題目則是以夷制夷。別說是樂不同,連管夫子自己,都覺得今歲秋闈的考題有些難了。
“這種題目,樂小公子想是做不出來。”管夫子面上帶着幾分揶揄笑意,“不過,今次樂小公子能來考試,已是實屬不易,樂老太爺想必,睡覺還要偷着樂呢。”
“什麼做不出來?不就是藩鎮,以夷制夷嘛?告訴你,小爺在書上都瞧見過!”
管夫子明顯不相信他的話,可是面上又不能太傷樂不同的面子,管夫子反覆思忖了兩遍,終是閉上了嘴。
樂老太爺怎麼說也是百草園最大的金主,得罪了他,可萬萬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管夫子知道厲害,便也不將話兒說死了。
“小少爺倒是聰明。”
樂不同沒理他,徑直領着顧樂從他身邊越了過去。顧樂回頭看了管夫子一眼,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
“走吧……”
顧樂裝了一口袋文房,除了紙張之外,那些毛筆,硯臺等,足夠他用一輩子了。
“這些東西,你們家裡沒有?”樂不同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的,顧樂背的東西太多,走的很慢。
“我就不信了,堂堂一個典農府上,還用不起這些東西。”
“樂學兄說笑,這些東西,姐姐確實給我買了不少,可是……我初認字的時候,沒有毛筆。沒有硯臺,都是拿樹枝在沙地上寫字……如今看見這些東西你們不要了,撿回去都是能用的好東西,爲什麼不去撿?”
樂不同讓他說的麪皮子一紅,“你撿就撿吧。這些破爛兒,我們府上有的是,你若是想要。直接跟我說便是,不用去撿別人不要的。”
“那怎麼一樣?”
“不說這茬兒了,你姐姐那本札記,當真是好用的緊。”
顧樂聽見他這麼說,心中有些寬慰,“姐姐這本札記,也不是平白來的。她請了許多人打探本次主考官大人的生平,還得知他近日在朝堂上力排藩鎮割據……而那以夷制夷的題目,也是這位大人多年前任滄州郡守的時候。多次向朝廷上表過的。”
樂不同心中有些訝然,縱是他再傻,也曉得這消息的珍貴。必然是從宮裡頭或者京城裡頭流出來的,原來顧家竟然有那般想不到的靠山。自己這回倒真是撞了次大運,“走,哥請你吃好吃的去。”
蜜汁叉燒。水晶肘子,乾燒羊排……滿滿一大桌子菜,顧樂都已經用不上筷子了。使勁兒往嘴裡劃拉。青州物阜民豐,自古便是歷朝歷代的經濟樞紐,這飲食文化更是囊括了天下飲食的精髓,北方的鹹鮮,南方的甜潤,鄭國以西的麻辣滋味……
“樂學兄……”顧樂嘴裡塞着一隻蜜汁鴨腿,“你答得怎麼樣?”
“都答了,比我想的好。”
“再過十日便出成績了,你是回家等,還是在青州等?”
青州的物價比外地要高出很多。許多不是青州本地的學子,考完試後就會立刻動身返鄉,至於省試的成績。在半月後,會經由各個省道,由專人到各個縣衙去派發。“早些回去吧,在此地滯留,也沒多大意思。”
樂不同說的是實話,他確實覺得沒多大意思,樂家富庶,在吃穿上從未短缺了他的。來青州也不過是吃喝玩樂,若是有錢,在哪裡的生活不還都是一樣的。
“我也想回去,此地物價甚高,多耽擱幾日,家裡便要多出些錢,只是不知道,夫子是不是願意這麼早就回去?”
管夫子的答案,自然是願意的。不過前提是,他留在這裡,把學生們攆回去,這樣一來他可以等着朝廷發榜,二來少了這麼些學生,飲食住宿的費用便下去了大半,足夠他在青州住上好幾個月了。
“你們出來這麼久,家中必然急等着你們的消息。”管夫子大義凜然的說,“可是這省試的成績,老師必須要等在這裡知道了才能安心回去。”
樂不同倚靠在大廳的廊柱上頭,聽着管夫子假仁假義的話,眼皮子也沒擡。
“夫子說笑了,省試成績下來後,會立刻快馬到各縣發榜,夫子等在這裡,也頂多提前一兩日知道罷了,有什麼意義?”
“哈?樂小公子不懂,老師巴望你們高中的心,不比你們父母來的差。”這話倒是真的,不過管夫子的目的還是在於,發榜,提高名聲,進而圈錢。
“既然如此,我們先行回去了。”
管夫子等的就是這句話,不過在聽到樂不同後面半句的時候,險些沒把他氣死。
“既然我們要回去,一路的車馬費,食宿費,夫子當還給我們纔是。當初每人交了五兩銀子,如今剔去車馬費,食宿費,至少還餘二兩銀錢,夫子將這錢發給大夥兒,我們下晌就僱車回松陽。”
二兩!呸!二錢也沒有!
管夫子面色變了幾變,他額上青筋漸起,流下一縷虛汗來。一共十四名學生,統共收了八十兩的費用,樂家還多給了十兩。這樣一路過來,能省則省,才花去了三十兩,還餘五十兩,他本意在青州好好玩樂一陣,可是樂不同張口閉口便是要還錢,真是……
“哪裡還有錢?早都花光了。便是老師在這等着,那花的也是老師自己的積蓄啊。”
顧樂眨了眨眼,算起了賬,“老師,這客房每晚要七錢銀子,兩人一間,便是每晚一共花用5兩銀子,咱們一共才住了三晚。這才十五兩銀子,剔除花用的車馬費,餐飲費,怎麼也用不到三十兩銀子吧。”
“就你會算!”管夫子有些沒好氣兒,樂家是大戶,他開罪不起,可是對顧樂,他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只怪他總覺得別人三歲看八十,顧繼宗雖然得了功名,卻是個短命的。上任途中就下落不明瞭,說是下落不明,多半是讓流匪打殺死了。顧家沒了父親廕庇,母親也去了,母親孃家,雖說是書香門第,可也沒落了許多年頭。管夫子打心眼兒裡不相信顧家能翻身,也就自然沒注意到坊間傳言,當今聖上看上了顧家的二小子,封了官不說,還給賜了名。
他顯然不知道,顧家縱然沒了當家人,可是這門楣一樣沒有倒。
“別以爲漢文瞧着你不錯,便能考上省試!”管夫子白了顧樂一眼,繼續道,“近二十年的省試,你聽說過誰不及八歲便考上的?便是咱松陽縣的知縣孟大人,那也是九歲過的省試!你還真以爲你能考上!?那不過是漢文要試試你的才學而已。”
樂不同聽見他這麼說,可就不樂意了。
“夫子說的哪裡話,顧樂是得了羅夫子的推薦信才能來考試的,那羅夫子,必然是覺着他多半能考上,纔會讓他來。”
經過土匪一事,大夥兒對顧樂多半有些好感,此刻也都幫着他說起了話。
“夫子,顧樂雖然入學晚,可是聰敏的很……”
“夫子,此言差矣……”
“夫子……”
管夫子一個頭兩個大,“罷了,你們快些回松陽去,也好讓家人放心。”
“那銀錢呢?”
管夫子本打算死咬不鬆口,“如今還餘了十兩,老師給你們租好馬車,便不剩什麼了,還填進去了不少。若是你們再說什麼,連這十兩都沒了。”
最後,各讓一步,管夫子又拿了五兩銀子出來,才把十四名學生給打發了,這可如同在他心尖尖上剜去一塊肉一樣。
樂不同拿了錢,也沒去做書院安排的馬車,而是用祖父給的零花錢,租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比來時的車,不知氣派了多少。
“樂學兄,咱們坐這樣華麗的馬車回去,你不怕,路上再遇到強盜?”
顧樂這樣一句話,讓樂不同徹底放棄了換馬車的念頭,他心有餘悸,跟另兩名學子擠在狹小逼仄的馬車裡頭,雖說難過了些,可好在,能安全一點。
如此穿州過省,沒過幾日,便回到了松陽縣地界。
顧樂回來的時候,顧秀兒正立在院子裡,摘石榴。
他雙手抱着一顆石榴樹,左搖右擺,終是掉下來一顆火紅的石榴來。
“小六,你回來啦。”
顧秀兒輕描淡寫,就好像顧樂從來沒有出去過一般。
她沒問考的如何,只淡淡詢問了這幾日吃喝的如何,住宿的怎麼樣,聽到管夫子還在青州,顧秀兒笑了笑。
“這‘百草園’,也就羅夫子有些學問,其餘的夫子,功利心太重,不好好做學問,整天想着一些用不着的,也真是有出息啊。”
“姐姐,那青州的吃食可好吃了。”
顧玉兒循聲從內室走了出來,見着顧樂好好地站在那裡,眼裡瞬時噙了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自打顧繼宗上任途中出了事兒,顧玉兒心裡總覺得疙疙瘩瘩,顧樂這回上京考試,她心裡便十分焦灼。如今看到他平安回來,考的如何她也不去想,只要回來就好了。